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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庚子記憶:新冠

他向妻子嚴妍求婚時,租用了一條大船,帶著一群哥們到長江上夜遊,當明月當空時,他突然掏出戒指,跪在小師妹嚴妍跟前,向她求婚。嚴妍是他讀博士班時的小師妹,比他小六歲,他們雖然認識三四年了,可確定男女朋友關係不到一年。嚴妍面對那樣的場面,一時愣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在哥們一片「嫁給至圍」的喊聲中,突然從船艙裡飛出九十九盞天燈,在明淨的夜空,圍成一個花環,每一盞天燈,像一朵盛開的玫瑰,位於中心的那盞天燈上,掉下一條潔白的飄帶,上面用發光字打著「嚴妍完美」四個字,嚴妍當場被感動得淚流滿面,她沒有伸出手指,而是撲上去抱住了他,在他的耳邊說:「跟你生生世世。」
他沒有想到,偶爾一次講給女兒的這段浪漫史,竟然被她牢牢記住了。他看著女兒說:「這個好辦,不就是抄襲一下過去的創意嗎?」
女兒說:「現在的新材料比過去豐富多了,要什麼造型就能做成什麼造型,爸爸一定出彩。」
他說:「沒有問題。」接著,他趁熱打鐵說,「爸爸要你太晚了,你什麼時候補上爸爸這個遺憾?」
女兒說:「一定會的。」
他說:「我的好閨女,你參加工作已經一年了,連一個影子我也沒有見過,混成個剩女怎麼辦呀?」
女兒說:「你對女兒的魅力太缺乏自信了吧。」
他笑著說:「我對你媽媽的魅力充滿自信。」
女兒說:「這不就對了。」
他笑了,女兒又說:「男人五官端正、女人貌美如花,又因純粹的愛情而結合,爸爸應該對自己的產品充滿信心。」
他們談話到此結束,想想女兒也不過二十五歲,離剩女還有一段距離。本來這段時間,女兒在北京的一家醫院參與學術交流活動,說春節她代替一個同事值班,等過完節再回來與爸爸媽媽團聚,想不到新冠肺炎疫情突然爆發,一月二十二號深夜,她給媽媽打電話,說她已經想好了,要立即返回醫院。
妻子接到女兒的電話,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在現場,知道事情的嚴峻,她無法判斷事態的發展會是怎樣,醫院裡已經有醫護人員感染了,不知道下一個感染者會是誰。作為一個母親,她希望女兒遠離病毒感染的源頭,可是作為一名醫生,在這個時候這樣說,違背她一直以來,教育女兒做一名好醫生的價值邏輯。
當女兒再一次表達要回來的強烈願望時,她才說:「你給科室的主任打個電話吧,聽從醫院的安排。」
女兒給她媽媽打電話時,他就在跟前,一聽女兒的話,心裡咯?一聲,胸膛像被人狠狠敲了一錘。妻子放下電話,看著他,臉上充滿了擔憂,他何嘗不是如此,兩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女兒的電話又打給了他,他冷靜了一下想,女兒一定知道現在的疫情狀況,她既然這樣決定了,肯定不是一時衝動,他沉默了幾秒鐘,說:「聽從你自己內心的聲音吧。」
似乎事情只能是這樣。
於是,女兒乘坐第二天的早班飛機,上午九點多就進了家門,十五分鐘後,武漢封城令生效。而那天,他在醫院裡值班,事情已經發展到難以控制的局面,醫院的走廊裡都站滿了人,慌亂的人群無法面對突然擴散的疫情,擁擠的、叫罵的,亂成一團。儘管醫院調整了所有科室,除重症病人必須值班監護外,幾乎所有的醫護人員,都被調整為發熱門診,可是仍然無法面對蜂擁而至的患者,有的人排了一夜隊,實在堅持不住了,哭叫著被家屬叫走。他整整一夜未休息,只抽空給女兒打了一個電話,叫她一定做好防護,注意保護自己。女兒讓他放心,說她回來時,專門帶了幾百個口罩和幾十套防護服,是北京的同事為她準備的,雖然很重,她還是隨機托運回來了。他聽了稍有些放心。後來妻子告訴他,女兒回家簡短休息後,就去醫院上班了。
想不到從此再沒有和女兒見過面。
由於人們對新冠病毒的認識,處在不斷探索過程中,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減少接觸,才能有效切斷傳染。因此,他囑咐妻子和女兒回家住,他則住在醫院臨時提供的房間。他和他的同事,每天最多只能休息三個小時,他們像一架機器,不停地轉動,希望以自己的加倍工作,給患者提供更多的服務。
可是,來看病的人太多,醫院二十四小時都被患者包圍著。因為病床有限,許多疑似病人,根本無法隔離治療,即使確診病人也很難住院,有的只開些藥,讓病人回家自行隔離治療。許多時候,他累得精疲力竭,懷疑自己如果倒下去,有可能再也爬不起來。但是,面對一個又一個無助的病人,聽著離去者親屬的慘烈哭叫聲,他和他的同事,根本無法停下來,也許只有疲憊不堪的體力消耗,才能使近於崩潰的心裡好受一點。
又一個不眠之夜即將過去,他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了,同事勸他到值班室稍作休息。他洗了把手,喝了一口水,沒有脫去防護服,就在椅子上歪著腦袋睡著了……
沉沉的夢中,他到了一座萬畝梨園,盛開的雪白梨花,蓋住了樹枝,淹沒了樹幹,一朵朵白色花瓣,繡成了一幅巨大的掛毯,把天地映成了白色,使整個世界變得一片雪白。他知道梨花盛開的季節,一定會有成群的蜜蜂來採蜜,樹間會有淡淡的梨花香、伴著蜂蜜悠悠甜香的混合味道,將梨園變成一片白浪無盡的香水海;梨園的上空,一定有鳥兒在歌唱,那些隨著春天而來的鳥兒,用告別冬天嚴寒的興奮,將花海變成歌聲的海洋。可是,今天梨園既沒有採蜜的蜜蜂,也沒有歌唱的鳥兒,有的只是生冷的春寒。突然黎明前的夜空,劃過一顆流星,發出一道淒厲的寒光,向天邊墜落。隨即,梨園裡響起秋天才有的寒蟬的低吟,像突然襲來的寒風,掀起一陣刺骨的氣流,他打了個冷顫,驚醒了。他還沒有完全醒過神,手機響了,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一把抓起正在充電的手機,打開接聽,立即聽到了妻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快,快,女兒不行了。」
他大吃一驚,問了一句怎麼了?妻子只回答了一句「四樓十六床」,就掛斷了電話。
他飛一樣衝出房間,迅速給值班醫生說了一聲,在衝下樓的同時叫了救護車。到了專用停車位,一台救護車已經打開車門等著,他一步跨上去,要司機以最快速度,立即趕往女兒所在的醫院。
路上,他打開微信,看到女兒半個小時前發來的留言:

女兒:爸爸,我已經確診一周了,怕爸爸擔心,和媽媽商定先不讓你知道,等我痊癒了再告訴你。可是,病情突然加重,爸爸,我不行了。

女兒:爸爸,今生能做你的女兒,我十分幸福,只是沒有來得及盡孝,下一世再做爸爸媽媽的女兒,彌補這個遺憾。

女兒:爸爸,本來打算我從北京回來,把男朋友介紹給你和媽媽,可惜沒有來得及。你不要怪女兒,我們確定關係也就三個月時間,他到北京出差,才向我表白的。我讀本科時他讀碩士研究生,去年年初才從國外讀博士回來,北京相遇,我們才突然發現,彼此早就在對方的心裡。他已經答應我,會替女兒照顧爸爸媽媽的後半生。他叫周道心。

看到女兒發來的三條資訊,他淚如雨下,全身顫抖,自己怎麼會這個時候睡著呢?如果他沒有睡著,他會立即給女兒回資訊,即使早一刻鐘,也會給女兒莫大的勇氣和安慰。他揮起拳頭,狠狠砸在自己的腦袋上,腦袋卻是麻木的,隨即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抬起頭,看著窗外,寬闊的雙向八車道,一眼望不到盡頭,卻沒有一輛車,道路兩旁樓房裡的燈光,與城市裡的路燈,證明這裡還有人存在。自己乘坐的救護車,像一匹野馬橫衝直撞在一條無人的山谷。
這時,妻子的微信跳了出來,是一張截圖:

女兒:媽媽,我不行了。
妻子:好女兒,不可以這樣說,你還這麼年輕,爸爸媽媽不能沒有你。我馬上告訴爸爸,我這裡交代一句就過去。
女兒:媽媽,我真的不行了。
妻子:不!寶貝記住,你十五歲的時候,媽媽就答應你,下一世嫁給爸爸,你見過世界上有一個老太太嫁給一個小夥子的嗎?
女兒:媽媽,對不起,我要食言了。下一世還做爸爸媽媽的女兒,來盡今世沒有盡的孝道。
妻子:寶貝,不可以這樣說,爸爸是一個一生一世值得全身心愛的男人,你一定要遵守你的承諾。
女兒:媽媽,對不起!我已經告訴爸爸了,他看到會很快趕過來的。

這一刻,他從精神到肉體幾乎瞬間崩潰了,他像一堆爛泥癱倒在車座上。
他聽到司機喊了一聲:「華主任,到了。」才從麻木中醒過來。
他衝下車,跑步上了台階,衝進住院部的大門,他沒有去乘電梯,而是跑著從樓梯衝到了四樓,十六號病房的門半開著,他衝進去,妻子在旁邊站著,四個醫護人員正在搶救。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妻子瞬間倒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這個時候任何衝動都無濟於事,他扶著妻子,站在那兒,望著搶救中的女兒,呼吸機緊緊吸在女兒的鼻子和嘴上,那雙他熟悉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緊緊閉著。他在心裡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希望她突然醒過來。
時間如同拉長了的暗道,無始無終,他的眼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女兒的臉龐,可是女兒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主治醫生停止了搶救,直起身子,看著他和妻子,說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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