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漠鵬城(4)狂沙萬里

孫婷君玉指齊伸,貼在琴弦之上,目光中含著一股奇異的情緒望著石砥中。
石砥中問道:「這琴曲似是還未終了,小姐你……。」
孫婷君注視著石砥中,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似的。
她嘴唇動了一下,才問道:「公子你剛才所叫的可是萍萍兩字?」
她一眼瞥見石砥中臉上的為難之色,幽幽地問道:「想必公子你一定很喜歡她了?」
石砥中默然地點了點頭,道:「她是我一生之中,最難忘的人……。」
孫婷君淒然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公子這等顯赫聲名,偏又如此丰神朗逸,一定有不少武林閨秀會愛上你的……。」
她語聲一咽,道:「但是春蠶自縛,無可奈何,這也不能怪你。」
石砥中見到孫婷君眼眶裡已隱隱湧現了淚光,他嘆了口氣,輕聲吟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孫婷君十指齊勾,琴聲倏然大響,她的身軀微微一顫,兩滴淚水滾落……。
她迅捷地舉起衣袖將淚水擦掉,淒然一笑,道:「我為公子祝福!」
石砥中暗暗一嘆,道:「謝謝小姐,在下就此告辭!」
孫婷君站了起來,道:「小妹尚存著一張畫,想請公子你代為題詞……。」
她姍姍行到牆角,將桌上的一張捲起的畫軸拿了過來。
石砥中接過畫,輕輕地將繫著的紅線解開來,攤開只見上面畫著一個身穿白袍、披著紫色披風的少女,坐在一座峭壁之前撫著玉琴。
層疊的峰巒,悠悠的白雲,與那少女的一眉一唇都畫得清楚無比,甚而連一條條衣服上的褶紋,也都清晰地顯現在畫中的衣袍之上。
石砥中心裡驚佩無比,仔細地一看,只見那畫中的少女眉目傳神,栩栩如生,正是孫婷君自己。
他脫口道:「你這是怎麼畫成的?實在太好了!」
孫婷君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道:「我是照著鏡子畫的,尚還不至於有汙尊目吧?」
石砥中讚賞道:「太好了,實在太好了,真想不到你畫藝如此高明,與琴音不相軒輊。」
孫婷君輕輕嘆了口氣,道:「畫得再妙,彈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
她又曼聲說道:「希望公子能代我在上面題一首詞,也好留作紀念,使小妹能經常想念公子的……。」
石砥中猶疑了一下,毅然道:「好吧!我題一首詞。」
孫婷君秀靨一開,欣然道:「我這就跟公子磨墨!」
石砥中將畫放在桌上,道:「讓我來磨墨吧,小姐你……。」
孫婷君顫聲道:「尚請公子能容我替你磨墨。」
石砥中微微一愣,暗嘆道:「唉!天下竟會有如此癡情的少女,只怪你害得她如此的痛苦……。」
他目光凝注在畫中,頓時,耳邊彷彿響起了琴音……。
握著狼毫,他沾了沾墨汁,輕聲吟道:「指上波濤弦裡雨,珠落玉盤無數,不用周郎顧,曲傳綠綺何曾誤。」
他頓了一頓,繼續吟道:「拂羅商徵還角羽,試看青峰如許,疑是薰風度,九嶷鸞鳳齊歌舞。」
剛將「舞」字寫完,他突地臉色微變,毛筆往上一揮,一滴墨汁飛了出去。
「吱!」的一聲輕響,那滴墨汁凝聚似鐵,射在一隻綠毛蜘蛛身上,頓時跌落下來。
孫婷君抬起頭來,望見屋頂上掛著一條晶亮的蛛絲,她皺了皺眉頭,道:「這裡怎麼會有蜘蛛絲?」
石砥中靜靜地聆聽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奇異的表情。
孫婷君說道:「石公子,有什麼事嗎?」
石砥中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
他飽沾了墨汁,在畫上題了「塞外石砥中」五個字。
突地,他眉尖一聳,道:「你這屋子裡有沒有飼養什麼毒物?」
孫婷君搖了搖頭,詫異地道:「沒有呀!」
石砥中哦了一聲,手腕一揮,在所題的詞前寫了三個字。
孫婷君全身一震,念道:「惜分飛。」
她慌忙側首道:「你要走了?」
石砥中輕喝一聲,手中毛筆一揚,反手急擲而出,左掌一按桌子,身形倒飛而起,穿窗而出。
孫婷君驚詫地叫道:「石公子!」
她只聽「喀吱」一聲,窗櫺齊斷,急轉回頭時,石砥中早已飛出窗外。
她的目光轉處,已驚悸地愣住了。
在地上,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正自蠕蠕掙動。
蛇身的七寸之處,被那枝毛筆如劍釘住,深釘在地板上……。
石砥中飛身穿出窗外,只見一個蒙著面巾的漢子正朝後院飛奔而去。
他大喝道:「你想逃到哪裡去?」
喝聲裡,他振臂揚身,崑崙的「雲龍八式」使將出來,身子頓時有如飛矢流星,一躍六丈。
那蒙面漢子正自飛奔之際,身後風聲颯颯,衣袂破空之聲急響,他心中一驚,腳下趕忙一滑,斜斜翻下高樓,往後院躍去。
石砥中見那蒙面人狡猾無比,竟然斜裡倒竄過去,想要逃過自己的追趕。
他冷哼一聲,忖道:「崑崙輕功能在空中轉折自如,豈能被你這迂迴奔逃之法脫了開去?」
他四肢一蜷一放,迴空繞了一匝,有似殞星流失,急瀉而下。
那蒙面漢子正往樓閣底下竄去時,頭上風聲急嘯,一場冷哼響起。
他心神一震,趕忙側身一看,見石砥中神威凜凜,恍如天神自空而降,猛衝而下。
頓時,他嚇得心膽欲裂,一蹲身倒劈一掌,身形急轉,便待滾下樓去。
石砥中五指疾伸,一把便將那蒙面漢子背心衣衫揪住。
他冷冷喝道:「你還想往哪裡去!」
那漢子背心一緊,只覺像是被五支鋼爪抓住,痛徹心肺,他慘嗥一聲,整個身子已被石砥中舉了起來。
石砥中振臂一掄,左手一揚,指尖劃過蒙面漢子臉上的面巾。
「嗤!」的一聲,面巾破裂飛去,露出一張猥瑣瘦削的臉孔。
石砥中微微一怔,道:「孫克強,是你!」
他臉色微變,忖道:「這傢伙專管本莊伙食,平時做個炊事總管倒也不壞,但是為何今日竟要放毒物來害孫婷君呢?」
他目中神光暴現,沉聲說道:「你快快招出是何人支使你來的?為何要毒害你們小姐?」
孫克強全身顫抖,還沒說話,已經臉色發青,頭上冒出汗來。
石砥中沒想到孫克強會先服了毒藥再來行動的,他吃了一驚,指尖揮處,已將他身上幾處大穴閉住,使毒性不致流經血液快速地攻上心臟。
他怒叱道:「你這個混蛋!是誰叫你做出這種蠢事?」
孫克強滿頭大汗,眼中露出乞憐的目光,顫聲道:「我是被逼的……。」
他慘嗥一聲,嘴角流出鮮血,眼睛裡布滿了鮮紅的血絲,嚅動了兩下嘴唇,續道:「老莊……主,他……。」
石砥中驚詫地道:「他怎麼啦?」
孫克強急喘兩口氣,顫聲道:「毒門南宗……。」
他話聲未了,悶哼一聲便死去了。
石砥中見孫克強臉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痛苦的表情完全顯現在臉上,他一愕之下,腦海之中掠過一個念頭。
他暗忖道:「莫非毒門南宗在這個莊裡布有奸細,想要製造什麼陰謀?所以用毒藥來控制人的的行動……。」
他思緒一轉,忖道:「而這個孫克強正是被逼在事前服下毒藥,來用蜘蛛和毒蛇害死孫婷君,誰知我正巧會到怡碧樓去,所以他一直在等機會,等到我聽琴題字時,他逼不得已,只得將毒物放了,以致被我破去……。」
他目中射出驚駭的神光,繼續忖道:「那麼孫錚也一定危險了,而孫玉陵卻正好趕去……。」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一閃而過,他放下孫克強的屍體,四下一望,飛身朝湘妃竹林後躍去。
×××
他心裡急著孫錚的安危,身形更是迅捷無比,每一個起落都在六丈開外,兩個起落便自竹梢頂上飛躍而過。
一重月亮洞門,被掩在叢叢紫竹之後,那些紫色的竹枝襯托碧綠的竹葉美麗無比。
石砥中毫不停頓,足尖一點石牆,急掠三丈,自紫竹林梢躍過。
他身形如飛,飄行於細軟的竹枝尖端,借著竹枝的一點彈性便飛出數丈之遠,三起三落已躍過那一大片的紫竹林。
眼前現出一座假山,怪石崢嶸,被雪花蓋滿。
石砥中自來到這萬毒山莊,還未到過這裡面,所以倏然見到眼前竟是這麼一座巨大的假山,不由一愕。
他四下一望,只見濃密的竹林將這座假山圍住,旁邊竟然連一間房子也沒有。
顯然,毒門五聖昔日隱居練功之所就是在這個假山裡,毫無問題,這附近必設有消息樞紐之處。
他略一沉吟,卻沒有見到雪面上有什麼痕跡可尋,於是他飄身落在地上。
驀地──
一陣弓弦急響,箭雨急咻,自濃密的竹林裡射了出來。
石砥中在崑崙的風雷洞裡便已練成了夜能視物的功夫,這下一聽弓弦聲響,便悚然一凜,目光閃處,便看見這蓬箭雨的來向。
他清吟一聲,旋身飛起,左手大袖一兜一轉,一股迴旋勁風自袖底升起,將那些射來的箭雨都擊得紛紛墜落地上。
他右手回腕一揚,六支金羽帶著異嘯旋飛射出。
隨著射出的金羽,他身形毫不停滯,躡行於空中,自密密的竹林間隙中穿過,飛撲而去。
「啊!」慘嗥之聲連續響起,那些飛旋的金羽齊都射入濃密的竹林裡。
石砥中身形一躍進竹林,耳邊金風急響,一柄大刀閃起藍汪汪的光芒,斜劈而來。
他冷哼一聲,左手兩指一點而出,右手五指駢合,直擊而下。
「噹!」他兩指正好點在刀刃之上,一聲急響,那柄大刀立刻盪將開去。
隨著這兩指的擊出,他那直劈而下的一式,正好將那躲在竹根後的大漢擊中。
「啊!」他慘叫一聲,眉心滴血,倒仰身子跌翻開去。
石砥中雙臂一抖,五指駢合似劍,急速地劈出五式。
身影一橫,掌刃帶起急嘯之聲,劈中隱匿在竹林裡的五個大漢額頭之上。
他們俱都是眉心之中,被石砥中那致命的一擊劃過,一點血痕湧出,便齊都死於非命。
石砥中怒氣勃然,在這陡然之間,又繞著竹林一匝,方始立定身形。
他發覺那十二個大漢齊都是躲在地上挖的洞穴裡,以堆積在竹林裡的枯落的竹葉,將洞口蓋滿,連他自己也沒有看到一點痕跡。
林口幽深陰暗,潮濕的空氣有一股枯葉腐敗的怪味,很是難聞。
他目光如炬,一眼望見,便看那些大漢肌膚黝黑,顯然不是莊裡之人。
石砥中暗忖道:「這些都是毒門南宗弟子,但是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呢?莫非他們都是在我布出『九曲玲瓏陣』前便已埋伏在莊裡?」
他沉吟一下,忖道:「那麼他們一定是要對毒門五聖,或者想對五毒山莊有所作為而來的。」
正當這時,他聽得莊裡響起了急促的鑼聲,人聲喧嘩,吵雜囂鬧。
他一個飛身,「沙」地一聲輕響,竹葉搖動了一下,便已躍到竹枝頂上。
往前莊一望,只見火光燭天,陣陣濃煙隨風飄散開去。
他心中怒火燃燒,恨恨地道:「這些人真該殺,竟然放火燒起房子來了!」
他身形一動,將要躍到前莊去,但是心裡又惦記著孫錚和孫玉陵祖孫的下落。
略一忖思,他便決定先要將孫錚救出,因為他認為前莊鬧成這種樣子,孫錚絕不可能不知道,顯然是已經受到埋伏的毒門南宗弟子的傷害。
他又掠回那座巨大的假山前,隨著那怪絕崢嶸的假山後,繞行了一圈。
「哼!」他劍眉一聳,罩掌一按,隨即往上一推。
一陣「軋軋」的輕響傳來,那座假山裂開了一個半人高的石洞。
洞穴幽深,有一條石階直通而下,石砥中罩掌貼胸,飄身躍了下去。
一條狹長的甬道曲折地深入地中,石壁陰濕,壁上不少青苔。
石砥中走出一丈多遠,只見眼前突地開朗,一間石室就在甬道盡頭,他毫不猶疑地走了進去。
方一踏進石室,他便聞到一股腥臊之氣,立刻,他閉住了呼吸,緩緩地往四周望去。
一個個的土堆,一堆堆的苔蘚,以及滿牆烏黑的一片,使得他皺起了眉頭。
敢情那爬滿牆上的是一條條黑色的守宮,而擠在土堆裡的則是一條條盤曲成一團的蛇,在苔蘚裡蠕蠕而動的,卻是長有半尺的大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