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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中的刀聲(下)【珍藏限量紀念版】

秘道的入口,在墳場旁一大片煤渣子山堆的邊緣下,用一個還沒有開始溶化的大雪人做掩護,雪人有一個圓圓的頭,還有兩個小煤球做成的黑眼睛,在黑暗中看來,還可愛得很,甚至還有點像是個無錫的泥娃娃。
老詹很得意的說:「這是我叫我五個孫子和我煤場裡那些小工的家眷連夜堆出來的,因為堆的紮實,所以雪才沒有溶。」
把雪人的屁股鏟掉一大半,秘道的入口就露出來了。
老詹又解釋。
「反正天氣已經開始要暖起來了,不管多大的雪人忽然在一夜間不見,也不會有人注意。」
雪人的屁股下面坐著的是一塊青石板,移開青石板,才能看見真正的入口。
看起來那雖然只不過是個黑洞而已,可是這個黑洞,牧羊兒已經覺得很滿意了。
這個老詹實在是個老奸,就憑他設計這個秘道的入口,就已經夠資格問人要一千兩金葉子和一個長腿的年輕女孩。
連牧羊兒都不能不承認這一點,老詹當然更不可不誇耀一下自己。
「這堆煤渣子後面,就是這次韋大人臨時設定的法場,所以我挖的這條地道並不長,經過了這件事之後,這條地道也沒有用了,所以我挖的也不深。」
他一定要先把自己的功勞用一種很謙虛的方法說出來,才能讓人更加深對他的印象。
「這條地道雖然又淺又短,可是我的馬車還沒有轉過頭,你就已經到了你要到的地方了。」老詹說:「而且一定能看到你想看的事。」
他還要強調一點,最重要的一點:
「一刀砍下,人頭落地,韋大人退,監斬官退,劊子手退,護衛退,大家都退走了,這裡又變成了一個連兔子都不來拉屎的煤球場,只剩下我這個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小總管還待在這裡,到了那時候,你說你要三更走,我還能留你到四更嗎?」

這些話聽起來真過癮。
老詹愈說愈過癮,牧羊兒愈聽愈高興,忽然又從身上掏出了一疊金葉子,用兩隻像雞爪一樣的小手,恭恭敬敬的捧到老詹面前。
老詹反而有點狐疑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我只不過佩服你,我這一輩子也沒有想到我會碰到你這麼一位精明老練的人,這一點金子,只不過表示我一點點敬意而已。」
別人的敬意可以不接受,金子卻是很難拒絕的,只不過老奸巨猾如詹管事,還是難免有點過慮。
「那個小長腿呢?」
「她還在車上。」牧羊兒說:「我下地道,你老人家就上車。」
老詹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想不笑都不行,牧羊兒只不過又問了他一句。
「地道下面沒有問題吧?」
「當然沒有。」老詹指天起誓:「如果有一點問題,你操我祖宗。」


所以牧羊兒就下了地道,老詹就上了車,他在想,想到了那個長腿細腰的小女孩,一上車,就等於上了天。
他聽說過,有很多女人都可以將男人帶入天堂般的極樂之境。尤其是有這麼樣一雙長腿的女人。
現在他只想看看她的臉。

他沒有看到她的臉,永遠都看不見了,因為他一上車,這雙他一心渴望著的長腿已絞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絞入了地獄。


午時已過。
所有的衛士都已驗明正身,絕沒有一個冒名頂替的人。
法場上一片肅靜,除了羊皮靴踩到煤渣子時發出的腳步聲外,完全聽不見別的聲音。監斬官繞著法場查了三遍,只有第一次經過那個已經被封閉的磚窯時曾經停頓了一下,其餘的時候都走得很快。

但是韋好客確信這附近只要有一點可疑之處,都絕對逃不過他那雙其中也不知累積了多少智慧和經驗的銳眼。
現在他已經坐了下來,坐在那張特地為他準備的交椅上。
衛士們雖然都認不出這位監斬官是誰,但是每個人都被他那種懾人的氣勢所奪,這些也曾身經百戰出生入死過的健漢,竟沒有一個敢大聲呼吸的。
只有韋好客壓低聲音問:「怎麼樣?」
監斬官眼中兇光四射,一張瘦骨稜稜的臉上卻全無表情,只冷冷的說了句:「現在你已經可以將人犯解來了。」


丁寧挺胸、抬頭,在前後八名衛士的護守下,大步走入了法場。
他已下定決心,絕不讓心裡的情感流露到臉上,絕不讓任何人在他臨死前看到他的憤怒和悲傷。
他還年輕,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就這麼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實在死得太冤。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死定了。
自從他發現韋好客用來綁住他的繩子是用金絲纏絞之後,就知道自己死定了。而且是死在他一直以為會救他的朋友手上。
——這是種多麼大的諷刺。
可是既然要死了,就得死得光榮,死得驕傲,就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
所以他走入法場時,他的神情和態度就像是走入他自己的客廳一樣。

可是一直冷如刀鋒青如磐石的監斬官看到他時,眼睛裡卻忽然露出種非常奇怪的表情,甚至連姜斷弦都注意到了。
姜斷弦恰巧就在這一剎那間走進了法場。


姜斷弦穿一件緊身密扣的灰布衣服,顏色的深重幾乎已接近黑色。
這是他們這一行在執刑時傳統的衣著,無論什麼樣的人穿上這種衣服,都會給人一種陰沉肅殺的感覺,幹這一行的人也很明瞭別人對他的感覺,所以一向都很少跟別人親近。
姜斷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無論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一種被孤立、被遺棄的感覺,只有在法場上,在鋼刀砍落的那一瞬間,他才能得到解脫。

他走上法場時,監斬官正在驗明丁寧的正身。
姜斷弦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因為他看到這位監斬官時,眼中也露出種極奇怪的表情,幾乎和監斬官看到丁寧時的表情完全一樣。
他腦中忽然展現出一捲曾經看過的資料,有關這位監斬官的資料,資料上記載的並不詳細,像這麼樣一個人,身世當然是極奇密的,所做的事,當然也需要絕對保密。
在這種情況下,有關他的資料當然不會詳盡,姜斷弦可以確定的。

這個人的姓名誰也不知道,就連少數幾個極有資格的消息靈通人士,也只知道他一個秘密的代號。
——風眼。
風眼的意思,就是風的起源處,當風向外吹的時候,到處都有風在吹,只有風眼裡反而沒有風。
所以無論任何地方有他坐鎮,都會變得平靜安穩,外面的風雨絕對吹不到裡面來,因為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風眼」。
如果要在江湖高手中列舉二十個最可怕的人,這個人一定是其中之一,如果列舉十個最可怕的人,這個人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姜斷弦確信這一點,所以他曾經告誡過自己,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要和這個人正面交鋒。
今天他們雖然已經正面相遇了,卻是站在同一邊的,絕不會有任何衝突。
在這種情況下,姜斷弦看到他的時候,神色為什麼會那麼奇特?
是不是因為他從未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個人,就正如這位監斬官也從未想到在這裡會看到丁寧,所以兩個人眼中才會露出同樣的表情?

知道了這位監斬官的身分之後,姜斷弦心裡又有了一點疑問,法場的防衛雖然很嚴密,甚至可以說密不透風,可是姜斷弦卻已經覺得有人在暗中潛伏,潛伏在某一個極隱密之處。
這是一種接近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的,以風眼昔日的成績和經驗,當然也應該和他同樣有這種感覺。
可是風眼卻好像完全沒有覺察到。
——這是他的疏忽?還是他故意留下的陷阱?

從丁寧的背影,姜斷弦已經可以看出他的體力還很衰弱,功力也絕對沒有復原。
經過了那麼長久的痛苦折磨後,要復原當然需要一段時間。
以他現在的體力,就算有人鬆掉他的繩綁,他也絕對沒有法子逃出去的。
不管以前的丁寧是個多麼可怕的刀手,現在恐怕三、兩個衛士就可以制他的死命。
有這位監斬官在法場上,也沒有人能把他救走。

這時候丁寧已經轉過身面對著他,眼中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輕視之意,姜斷弦當然明白他心裡的想法,卻假裝看不出。
兩個人冷冷的互相凝視著,過了很久,丁寧才開口,聲音裡也帶著同樣的輕視和譏誚。
「彭先生,這一次你總算如願以償。」丁寧說:「這一次我好像已必將死在你的刀下。」
「是的。」姜斷弦的臉上毫無表情:「好像是這樣子的。」
「不管怎麼樣,能死在你的刀下,也算我平生一快。」丁寧淡淡的說:「那至少總比被一個廚子用菜刀砍死的好。」
姜斷弦好像還是完全聽不出他話中的譏刺,只告訴他:「無論你要說什麼都無妨,我一定會等到你的話說完了才出手。」
丁寧笑了:「這是不是你對我的恩惠?」
姜斷弦居然承認:「是的,這的確是件恩惠,我一向很少如此待人。」他的神情冷酷而嚴肅:「我一生從來不願施恩給別人。」
丁寧忽然問:「如果你欠別人的呢?你還不還?」
姜斷弦沉默。
有些話根本不必回答,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答覆。
「你既然不願別人欠你,當然也不願意欠人,對於這一點,我一直深信不疑。」丁寧說:「所以我現在才會要求一件事,就正如我也曾經答應過你的要求,為你做過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麼?」
「我知道犯人受刑,都要跪下,可是我要你為我破例一次。」
丁寧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無論死活,我都不願跪下。」他說:「要死我也要站著死。」
姜斷弦本來已經很陰暗的臉上,彷彿又多了重陰霾,過了很久才能開口說話,只說了三個字:「我無權。」
「我知道你無權做此決定,不管你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此時此刻,你只不過是個劊子手而已,除了揮刀殺人之外,無權做任何決定。」
這一次丁寧的話中並沒有譏誚之意,只不過在述說一件事實,姜斷弦眼中反而有了一抹極難覺察的痛苦之色,彷彿有尖針刺心。
「所以我剛才已經問過監斬官,他已經把這件事授權於你。」丁寧盯著姜斷弦:「我相信你並不一定要殺一個跪著的人,也不一定要我跪著才肯揮刀。」
他的眼睛裡忽然充滿了期望:「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我相信你一定會答應的。」

姜斷弦沒有回答這句話,目光忽然越過了丁寧的肩,直視那位監斬官。
「風眼」的厲眼也正在直視著他。
兩個人都已明白對方對自己的瞭解也和自己對他的瞭解同樣深刻。
先說話的是監斬官:「刑部總執事姜斷弦,五十四歲,祖籍大名府,寄籍西皇城,接受大小差使一向稱職,現官從五品,領御前帶刀護衛缺。」他問姜斷弦:「對不對?」
「對。」
「這是你在官方的履歷,我對你這個人知道的當然還要多一點。」
「哦?」
「我們好像還曾經見過一次。」
「是的。」姜斷弦終於說:「七年前,我們曾經在巴山的迴風山莊舞柳閣見過一次。」
監斬官眼中露出一股冷酷慘厲的笑意:「想不到你對這件事也記得這麼清楚。」
姜斷弦眼中也有同樣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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