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剝皮的當舖叫「利源當舖」。
利源當舖就在麥老廣燒臘店的對面。
現在麥老廣的招牌已卸了下來,有幾個人正在粉刷店面。
想到麥老廣,郭大路和燕七心裡不禁有很多感慨。
他們畢竟在這裡有許多快樂的時候。
他們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卻常常容易被很多事所感動。
利源當舖門口,停著輛馬車。
當舖的門還沒有開,今天好像不準備做生意了。
郭大路和燕七交換了個眼色,剛走過旁邊的小巷裡,就看到活剝皮縮著腦袋從小門裡走出來,眼睛鬼鬼祟祟的四下打量著,懷裡緊緊抱著個包袱。看到四下沒人,就立刻跳上了馬車。
馬車的門立刻關緊,連車窗的簾子都放了下來。
當舖裡又慢吞吞的走出了個老太婆,手裡提著桶垃圾。
郭大路當然認得這老太婆,她並不是活剝皮的老婆,只不過是替他燒飯打雜的;因為年紀太老,所以除了吃飯外,活剝皮連一文工錢都不給她,但要她做事的時候,卻又拿她當個小伙子。
郭大路常常覺得奇怪,這老太婆怎麼肯替活剝皮做下去的。
替活剝皮這種人做事,若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許連口棺材都沒有。
只聽活剝皮在車裡大聲道:「把門關上,千萬不要放任何人進去,我明天早上才回來。」
於是趕車的一揚鞭子,馬車就直奔大路。
郭大路和燕七突然從弄堂裡衝出來,一邊一個,跳上了車轅。
窗子立刻開了,活剝皮探出了頭,顯得很吃驚的樣子,等看到是他們時更吃驚,道:「你們想幹什麼?」
郭大路笑道:「沒什麼,只不過想搭你的便車到城裡去。」
活剝皮立刻搖頭,道:「不行,我這輛車說好了不搭人的。」
郭大路笑嘻嘻道:「不行也得行,我們既然已上了車,你難道還能把我們推下去?」
燕七也笑道:「反正你本來就想請我們陪你去走一趟的。」
活剝皮道:「我找的不是你們……」
他好像忽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上了嘴。
燕七道:「不是我們?你難道改變了主意?」
活剝皮臉色已有點發白,忽又笑道:「你們要搭車也行,只不過要出車錢。車錢一共是三錢銀子,剛好一人出一錢。」
他左手一拿到銀子,右手立刻開了車門。
活剝皮這樣的人也有種好處,你只要有錢給他,他總能讓你覺得每分錢都花得不冤枉。
他甚至將比較好的兩個位子讓了出來。
郭大路既已上了車,就開始打另外的主意了。
活剝皮手裡還是緊緊摟著那包袱。
郭大路忽然道:「燕七,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燕七道:「好,賭什麼?」
郭大路道:「我賭他這包袱裡面有個老鼠,你信不信?」
燕七道:「不信。」
郭大路道:「好,我跟你賭十兩銀子。」
活剝皮忽又笑了,道:「你們不必賭了,我知道你們只不過想看看我這包袱,是不是?」
郭大路笑道:「好像是有點這意思。」
活剝皮道:「要看也行,看一看十兩銀子。」
郭大路倒真想不到他答應得這麼容易,他本來以為這包袱裡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活剝皮左手一拿到銀子,右手立刻就解開了包袱。
包袱裡只不過是幾件舊衣服。
郭大路看看燕七,燕七看看郭大路,兩個人只有苦笑。
活剝皮笑道:「你們現在已覺得這十兩銀子花得太冤了吧?只可惜現在已收不回去了。」
他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意,正想將包袱紮上。
燕七忽然道:「這包袱裡有件衣服好像是林太平的,是不是?」
活剝皮乾咳了兩聲,道:「好像是吧,他反正已當給了我。」
燕七道:「當票還沒有過期,他隨時都可以贖回來,你怎麼能帶走?」
活剝皮漸漸已有點笑不出了,道:「他要贖的時候,我自然有衣服給他。」
郭大路道:「這件衣服他當了多少銀子?」
活剝皮道:「一兩五錢。」
郭大路道:「好,我現在就替他贖出來。」
活剝皮道:「不行。」
郭大路道:「有錢也不行?」
活剝皮道:「有錢還得有當票,這是開當舖的規矩,你有沒有帶當票來?」
郭大路又看看燕七,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但心裡卻更奇怪。
活剝皮將林太平的衣服帶到城裡去幹什麼?
這衣服質料雖不錯,卻已很舊了,他為什麼要緊緊的抱著,就好像將它當寶貝似的。
馬車一進城,活剝皮就道:「地頭已到了,你們下車吧。」
燕七道:「你不是要我們陪你逛逛嗎?」
活剝皮道:「現在已用不著,親生子不如手邊錢,能省一個總是省一個的好。」
燕七道:「我們假如肯免費呢?」
活剝皮笑道:「免費更不行了,只有現金交易的生意,才是靠得住的生意,免費的事總是有點麻煩的。」
燕七嘆了口氣,道:「那麼我們就下車吧。」
活剝皮道:「不送不送。」
燕七他們剛下車,他就立刻「砰」的關上車門。
郭大路看著馬車往前走,也嘆了口氣,道:「這人真是老奸巨猾,我實在看不出他在打些什麼鬼主意。」
燕七沉吟著,道:「他剛才說漏了嘴,說要找的不是我們,你聽見沒有?」
郭大路點點頭。
燕七道:「難道他要找的只是林太平一個人,我們都只不過是陪襯?」
郭大路道:「他找林太平幹什麼?」
燕七道:「我總覺林太平這人好像也有秘密。」
郭大路沉吟了半晌,忽然道:「你看他會不會女扮男裝的?」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這人只怕聽說書聽得太多了,天下哪有這麼新鮮的事?」
郭大路也不說話了。
直到馬車轉過街,兩人突然同時加快腳步,追了過去。
他們到底還是不肯死心。
馬車在一家很大的客棧門口停下。
活剝皮這種人居然捨得住這種客棧,豈非又是件怪事。
幸好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冬天的晚上總是來得特別早。
他們繞到這家客棧後面。翻牆掠了進去。
任何人都不會永遠倒楣的,這次他們的運氣就特別好,剛落在樹梢,就看到活剝皮走入後面跨院裡的一排廂房裡。
還是冷得很,院子裡看不見人影。
他們從樹梢掠過去,只三五個起落,就已掠上了那排廂房的屋頂。
兩人忽然都發覺對方的輕功都不錯,就好像天生是做這種事的材料。
兩人心裡都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想法子問問對方,這份輕功是怎麼練出來的。
他們好像都忽然變得很想知道對方的秘密。
二
屋簷上也結著冰柱,窗子自然關得很緊。
幸好屋子裡生著火,所以就得將上面的小窗子打開透透氣。
從這小窗子裡望進去,正好將屋子裡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屋子裡除了活剝皮外,另外還有四個穿著很華麗、派頭很大的人,臉色陰陰沉沉的,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們的錢沒還。
燕七一眼就看出這兩人非但武功不弱,而且一定是老江湖了,其中有個人,臉上還帶著條長長的刀疤,使得他看來更可怕。
另一個人臉上雖沒有刀疤,但手臂卻斷了一條,一隻空空的袖子紮在腰帶上,腰帶上還斜插著一柄彎刀。
這樣子的彎刀江湖中並不多見,只剩下一條手臂的人,還能用這種彎刀,手底下顯然很有兩下子。
而且,若不是經常出生入死的人,身上也不會帶著這麼重的傷。
經常出生入死的人還能活到現在,派頭還能這麼大,就一定不是好惹的,郭大路想不通活剝皮怎會和這種人有交易。
活剝皮已將包袱解開,將林太平那件衣服挑了出來,送到兩人面前的桌子上,臉上帶著得意的表情,就好像在獻寶似的。
林太平這件破衣服究竟是什麼寶貝?
刀疤大漢拿起衣服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交給那獨臂人。
在他翻衣服的時候,郭大路也看到衣服的襯裡上好像繡著樣東西,卻看不清楚繡的是字,還是花?
獨臂人也將這衣角翻開看了看,慢慢的點點頭,道:「不錯,是他的衣服。」
活剝皮笑道:「當然不會錯的,在下做生意一向可靠。」
獨臂人道:「他的人在哪裡?」
活剝皮沒有說話,卻伸出了手。
獨臂人道:「你現在就要?」
活剝皮笑道:「開當舖的人都是現貨交易,兩位想必也知道的。」
獨臂人冷冷道:「好,給他。」
刀疤大漢立刻從下面提起個包袱,放到桌上時「砰」的一響。
好重的包袱。
「能令活剝皮先貼出五百兩銀子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賺五千兩銀子的事。」
燕七的話顯然沒有說錯,包袱裡的銀子至少也有五千兩。
郭大路看了燕七一眼,心裡總算明白了。
這兩人一定在找林太平,而且找得很急,竟不惜出五千兩銀子的懸賞。
活剝皮早已知道這件事,但直等看到林太平的衣服時,才發現林太平是他們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