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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種武器(三)多情環/離別鉤【珍藏限量紀念版】


霹靂一聲,閃電照亮了荒塚纍纍的亂石山崗。
山坳裡,兩個衣衫襤褸,歪戴著破氈帽的大漢,正在暴雨中挖墳。
暴雨打滅了滿山鬼火,也打滅了他們帶來的燈籠,大地一片漆黑,荒墳間到處都瀰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鬼氣。
這兩個是什麼人?
他們要埋葬的人,又是什麼人呢?
其中一個塌鼻斜眼的猥瑣漢子,正在喃喃的埋怨:「若不是昨天晚上在場子輸得精光,就算再多給我二十兩,我也不來幹這種鬼差使。」
「這差使就算不給錢,咱們也得幹。」另一個人雖然口嘴有點歪,眼睛卻不斜:「趙老大平時對咱們不錯,現在人家出了事,咱們難道能不管?」
斜眼的嘆了口氣,用力揮起了鋤頭。
又是一聲霹靂,閃電擊下,一條鐵塔般的大漢,趕著輛驢車,衝上了山崗,車上載的,赫然正是兩口嶄新的棺材。
「趙老大來了。」
「你猜棺材裡裝的是誰?」斜眼的還是滿肚子疑心:「死人總是要入土的,為什麼偏偏要做得這麼鬼祟?」
「這種事咱們最好少問,」歪嘴的冷冷道:「知道的愈少,麻煩也愈少。」
驢車遠遠的停下,趙老大正在揮手呼喚,兩個人立刻趕過去,抬了口棺材,趙老大自己一個人扛起了另一口,嘴裡叱喝著,將棺材擺進了剛挖好的墳坑。
三個人正準備把土推下去,「砰」的一聲,彷彿有人在敲門,聲音還很大。
這裡既沒有人,也沒有門,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斜眼的機伶伶打了個寒噤,突然間,又是「砰」的一聲響。
這次他總算聽清楚了,聲音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棺材裡怎麼會有人敲門?
趙老大壯起膽子,勉強笑道:「說不定是條老鼠鑽到棺材裡去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棺材裡突然又響起一陣陰惻惻的笑聲。
老鼠絕不會笑,只有人才會笑。
棺材裡卻只有死人。
死人居然在笑,不停的笑。
三個人臉已嚇得發綠,對望了一眼,拔腿就跑,跑得真快。
雨還在不停的下,三個人眨眼間就逃下了山崗,連驢車都顧不得帶走。
棺材裡的笑聲,卻突然停止了。
又過了很久,左邊的一口棺材,蓋子竟慢慢的抬了起來。
一個人跟著坐起來,鷹鼻、銳眼,黑衣上滿是血污,左臂已被齊肩砍斷了。
他四周瞧了兩眼,一翻身,人已狸貓般從棺材裡竄出。
看他慘白的臉色,就知道他不但傷勢極重,失血也極多。
可是他的行動仍然十分矯健,一竄出來,就掀起了另外一口棺材的蓋子,沉聲道:「你還撐不撐得住?」
棺材裡的人咬著牙,勉強點了點頭。
這人的臉著實比死人還可怕,也是滿身血污,斷的卻是條右腿,所以連坐都沒法子坐起來。
「撐得住還要躺在棺材裡裝死?」
這人牙咬得更緊,恨道:「你看不出我已剩下一條腿?」
「沒有腿也得站起來,否則就得爛死在棺材裡。」這鷹鼻銳眼的黑衣人,心腸就像是鐵打的:「我豈非早已叫趙老大替你準備了根枴杖。」棺材裡確有枴杖。
比黃豆還大的雨點,一粒粒打在他身上、臉上,這個整個一條右腿都被砍斷了的人,竟真的掙扎著撐著枴杖站了起來。
看來他也是個鐵打的人。
雙環門下的七大弟子,本來就全都是銅澆成的,鐵打成的。
有人甚至認為,你就算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他們也還是照樣能張嘴咬你一口,咬進你的骨頭裡,喝乾你的血。
這兩人正是七大弟子中,還沒有死在亂刀下的楊麟和王銳。


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亂石和荒塚。
王銳用他的獨臂,從驢車上提起口木箱,反手一掄,拋給了楊麟。
楊麟居然接住了,居然沒有倒下。
可是支持著他身子的枴杖,卻已被壓入了地上潮濕的泥土裡,他可以感覺到右腿根剛包紮好的傷口又開始在流血。
王銳又從車上提起一大壺水,用力猛踢驢股,驢子負痛驚嘶,奔下山崗。
楊麟看著他提著水壺大步走過來,目中竟似充滿了悲憤痛恨之意。
王銳道:「箱子裡有乾糧和刀創藥,只要節省著用,足夠我們在這裡過半個月的。」
楊麟在聽著。
王銳道:「葛停香絕對想不到我們還會回到這裡來,有半個月的功夫,我們的傷也差不多就能夠好了。」
這片山崗就在雙環山莊後,埋葬在山崗上的,至少有一半是死在雙環門下的。
盛天霸一家人的屍體,也早被葛停香葬在這裡。
王銳道:「白天我們一定得躲在棺材裡,可是天黑了之後,我們還有很多事可做。」
他也在緊咬著牙關,勉強抑制著心裡的悲憤,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師傅和大哥的墳一定就在這附近,我們雖然暫時無能替他老人家報仇,至少也得在他老人家墳前磕幾個頭。」
楊麟盯著他,慢慢將箱子放在棺材裡,忽然道:「我們同門已有十年,這十年來,你跟我說過多少次話?」
王銳道:「不多。」
楊麟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為我本來是黑道上的人,你總認為我是被逼得無路可走,才投入雙環門的。」
王銳也在冷笑,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心裡知道。」
楊麟道:「我只知道你這次本來絕不會救我的,當時的情況那麼危險,你一個人能逃走,已經很不容易。」
王銳冷冷道:「但我卻還是冒著險,把你也帶走了。」
楊麟道:「所以我不懂。」
王銳道:「你不懂?」
楊麟道:「你救我,絕不是為了同門之義,因為你從來也沒有把我當做你的同門兄弟。」
王銳沉默著,又過了很久,才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你要我說真話?」
楊麟點點頭。
王銳道:「好,那麼我先問你,葛停香的功夫,比不比得上我們師傅?」
楊麟答道:「永遠也比不上的。」
王銳道:「但是這次他幾乎沒有費什麼力,就已將師傅打倒。」
楊麟道:「那只因師傅當時喝醉了酒,而且醉得很兇。」
王銳道:「他老人家怎麼會醉的?」
楊麟道:「因為那天是他老人家與師母昔年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王銳問道:「你知道他老人家每年到了那一天,都會喝醉的嗎?」
楊麟道:「我們師兄弟全知道。」
每年到了這一天,盛天霸總會將他的門下全都請入後院,痛飲去年春天就埋在樹下的百花酒。
因為他覺得自己這一生的成功,全靠他有了個這麼樣的賢內助。
王銳道:「除了我們兄弟外,還有什麼人知道這件事?」
楊麟道:「好像沒有別的人了。」
每年只有到了這一天,盛天霸必定開懷痛飲,盡情而醉。
但他卻從不願別人知道他也有喝醉的時候。
他的仇家實在太多。
他絕不能給別人一點機會。
王銳目光如刀鋒,盯著楊麟:「這件事既然沒有別人知道,葛停香怎麼會知道的?」
楊麟的臉色變了。
王銳又道:「我們是在後院喝酒的,無論誰要闖進去,都得先闖過六七道暗卡,我們必定早已有了警戒,可是那天葛停香去的時候,我們卻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
那天葛停香突然出現時,就好像飛將軍突然從天而降。
王銳的手緊握道:「他們去的一共有十三個人,這十三個人是怎麼通過外面那些暗卡守衛的,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楊麟道:「所以你懷疑雙環山莊裡,早已有了他們的內線埋伏?」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你懷疑他們的內線就是我?」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你救走我,帶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要查明這件事?」
王銳道:「不錯!」
楊麟也握緊了雙拳,閉上了嘴。
暴雨如注,在他們之間隔起了一重簾幕。
他們就像是兩隻負了傷的野獸一般,在暴雨中對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銳才一字一字道:「你承不承認?」
楊麟突又冷笑,道:「其實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
王銳道:「你說。」
楊麟道:「他們來的那十三人中,除了葛停香之外,最可怕的,就是殺了盛大哥的那個灰衣人。」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他殺了盛大哥,就轉過來,跟另一人聯手對付你。」
王銳道:「不錯。」
楊麟冷冷道:「你一向自命是少林正宗,打的根基最厚,所以,才看不起我這個出身在下五門的師弟,只可惜你也不是那灰衣人的對手。」
王銳居然立刻承認:「不錯,他武功遠在我們之上。」
楊麟道:「他練的本就是種專門為了殺人的功夫。」
王銳道:「不錯。」
「他殺盛大哥時,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但卻沒有殺你!」
王銳的臉色似也變了。
楊麟道:「他本可殺你的,卻放過了你,而且居然還放了你一馬,讓你逃走,這件事我也一直都想不通。」
王銳問道:「難道你認為我才是內奸,所以他們才會放過我嗎?」
楊麟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王銳也閉上了嘴。
兩個人又彼此對視了很久,王銳忽然道:「那個人也姓王,叫王桐。」
楊麟冷笑道:「原來你認得他。」
王銳道:「我當然認得他,遠在三十五年前,我就已認得他。」
楊麟很驚奇:「你今年豈非才三十六歲?」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難道你一出世就認得他了嗎?」
王銳點點頭。
楊麟聳然動容,失聲說道:「他也是姓王,難道他是你的兄弟?」
王銳道:「嫡親的兄弟。」
楊麟怔住。
他實在想不到他們之間竟會有這種關係,更想不到王銳居然會承認。
王銳道:「我們雖然是嫡親的兄弟,但卻已有多年未曾見面了。」
楊麟道:「有多少年?」
王銳道:「十四年。」
楊麟道:「你投入雙環門已有十四年。」
王銳道:「我脫離少林門下後,就已發誓永不再見他。」
楊麟道:「為什麼?」
王銳的手握得更緊,目中又露出悲憤之色,緩緩道:「因為我出家做和尚,就是為了他,被逐出少林,也是為了他!」
楊麟道:「我不懂。」
王銳黯然道:「這件事我本不願說出來的。」
楊麟道:「但現在你卻非說出來不可!」
現在的確已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否則兩個同門弟兄,也許立刻就會像野獸般在這暴雨荒塚間互相廝殺。
他們心裡的悲憤和仇恨都已積壓得太多,只要有一點導火線,就立刻可能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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