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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狼群【風雲30週年紀念典藏版】

「小狼還有活著的嗎?我找了三天了……」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又滑了下來,累得頹然跌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老人家的神情這才漸漸緩和下來,終於嘆了口氣,於心不忍地讓到一邊,指了指帳篷,答了我第一句話:「你來晚了。」
我的心霎時沉到了谷底,爬起來急匆匆地撞進了帳篷。眼前的地上最後一隻小狼已經不再有聲息,牠四肢鬆散地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肚子上的皮毛都看不出絲毫的起伏。跟進來的氈帽小夥子撥弄了幾下,拈住小狼後頸拎起來搖了搖,小狼垂著爪子耷著頭軟綿綿地晃蕩著毫無聲息。
氈帽小夥子放下小狼搖了搖頭:「死了……五天不吃奶還活啥呀?」一句話如五雷轟頂,我頓時淚眼模糊,幾天來的日夜兼程和六隻生命之燭的逐一熄滅讓我悲從中來。
「我還是來晚了!」我痛苦地把頭埋在手心裏,憋了幾天的悲痛終於難以抑制,猛然間放聲長嘯起來,只有那長嘯聲才能悼念我心目中的狼。
突然,「死去的小狼」耳朵一跳,一個激靈,顫顫巍巍地翻過身來,閉著眼睛晃晃悠悠地撐在地上細聽動靜。
「咦?啊……」牧民們齊聲欷歔,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詞來表達驚訝了。
「活著?五天不吃奶居然還活著?!」我瞪大了眼睛,這突如其來的驚奇讓我悲喜交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一隻活生生的小到甚至沒睜眼的野狼崽。
小狼瑟瑟抖動著,滿懷希望地站著,像個盲人一般還在凝神靜聽,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靈感,輕輕蹲下身子試探著「嗚、嗚、嗚……」地叫了幾聲。
小狼渾身猛烈顫抖起來,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乍見曙光,牠立刻循著聲音,跌跌撞撞地爬了過來。小狼嗅著、拱著,小爪子抓著我的衣襟,使勁往我懷裏爬,吃力地仰起頭想舔咬我的嘴唇,這是小狼認媽媽的舉動,是與生俱來的生存本領。強烈的求生欲讓牠在黑暗中義無反顧地摸索著,追逐我的聲音——小狼把我當成了牠的媽媽。
這是一隻小公狼,昨晚有氣無力耷拉著的小腦袋像復活的秧苗一樣挺了起來,翹著黝黑的小鼻子東聞西嗅。沒睜眼的時候,牠的眼瞼就像刀片劃出的兩條細縫,縫中隱約透出些水盈盈的光來;現在小狼的眼睛已經完全張開了,只是眼睛裏還有一層明顯的藍膜,就像一個剛恢復視力的人正在逐漸適應光明。小狼灰黑色的體毛蓬鬆蕪雜,一層細細的金色長絨毛輕輕顫動,如同蒲公英的花絲一般似乎輕輕呵口氣就會飄然散去。小狼尾巴上的絨毛還沒長齊,光溜溜的像根老鼠的尾巴。牠身上一股淡淡的野狼膻味和犛牛奶味兒摻雜混合。牠的身體很輕巧,隨意捏住一點皮肉就可以將牠整個拎起來。
大姐和氈帽小夥子每天都給我端來酥油茶,然後伸頭進帳篷來看小狼崽,但小狼一聽到聲音就立刻拱進睡袋裏一動不動地裝死。我輕輕揭開睡袋一看,小狼在裏面安靜地蜷縮著,活像一大團牛糞。只有聽見我的聲音,牠才立刻翻身起來,嗚嗚地要吃的。
老阿爸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表情日漸溫和,有天還對我們微微笑了一下,但卻仍舊寡言少語。
小狼一直在發燒,除了我隨身攜帶的一點應急藥物之外,牧區沒有可救牠的醫藥可尋,我幾次想跟老阿爸商量帶小狼回城裏救治,可每次看到他嚴肅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怕老阿爸不同意,更怕老阿爸乾脆趕我走。
「你把牠帶走吧,」幾天來一直沉默寡言的老阿爸終於對我說,「藏族人信佛,如果能救牠一命,也算我對母狼贖罪了。人和狼都是不得已啊。」
人破壞了狼的棲息地,狼侵犯了人的安寧,殺戮、詛咒、報復、遺孤……一切終究能怪誰?
懷抱這一出生就受人們詛咒的小小異類孩子,我和小狼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車行路上,我心事重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會兒又下車給小狼餵奶、把尿、休息,休息夠了再換車。坐上半天的車就在沿路小縣城的旅店休息整頓,買一些牛奶和兒童退燒的藥給牠吃。從若爾蓋到成都短短一天的車程,我磨磨蹭蹭走了三天。一方面想讓小狼逐漸適應從高原到平原的落差,也避免牠暈車;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多一點時間想好小狼到成都以後將要面臨的問題。現在小狼是把我當唯一的依靠了。可我的父母再開明也不會容許女兒「引狼入室」的,媽媽是連狗都怕的人,何況是野狼。而且,狼屬於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城市人的家裏斷然不能違法餵養。
雖然小狼現在看起來還很趣致可愛,跟小狗沒多大區別,可牠畢竟是小野狼,任何人都會說:「長大怎麼辦?要咬人的!」其實對這點,我自己心裏也沒底。雖然從前跟狼偶爾的一兩次接觸中,狼對我很友善,可現在這隻小狼是要天天養下去的,萬一哪天野性大發,咬我或者咬到別人,這可怎麼得了?等牠很快長成大狼,又在哪裡尋找活動空間呢?這些深遠的問題,我一路想了三天也沒想清楚,眼看已經到成都了,再磨蹭也得回家,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小狼暫時藏在我的畫室裏吧。
我抱著紙箱站在家門口,貼著門縫聽了聽家裏的動靜,父母似乎在客廳看電視。我再次看了看安靜的紙箱,做了個深呼吸,硬著頭皮按響了門鈴。
「喲,這麼快就回來了?才一個多星期呢。」爸爸開了門。
「嗯,有點事兒。」我含糊地說。
「你拿的啥啊?」媽媽注意到我的紙箱子。
「顏料。」我若無其事地回答,父母沒有起疑。
我剛往樓上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小狼的口糧問題:「媽,家裏有牛奶吧?」
「有啊,不過你不是討厭喝牛奶嗎?」
「哦,我在草原喝慣了。」我臉一紅,反應挺快。
在細心的老媽面前言多必失,我低頭夾著箱子就往樓上走。
我進了畫室,把紙箱輕輕放在地上,正要轉身關門,媽媽跟了進來,給我遞上幾盒牛奶,絮叨著:「你這娃娃,回家也不跟父母多擺擺龍門陣,淨知道往畫室裏鑽。」說著說著,媽媽突然留意到紙箱子上扎出來的幾個透氣孔,又看看牛奶,疑竇頓生,「這牛奶真是你喝嗎?」
「當然,我渴壞了。」我強作鎮定地打開一盒牛奶喝起來。
「你不會又撿了什麼貓貓狗狗回來吧?」
「沒撿貓狗。」我說的是實話,這次的狀況大大挑戰老媽的想像力。
「不信你打開看嘛。」我破釜沉舟打心理戰了,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心跳加速:小狼,關鍵時刻你可千萬別露餡兒。
知母莫若女,媽媽當然也不會去翻看女兒的東西,不過極富經驗的媽媽用腳尖磕了磕紙箱,仔細聽了聽,按照她往日的經驗,如果裏面有貓狗,立刻就會抓撓或者吠叫起來。然而紙箱紋絲不動,確實不像有活物的樣子。媽媽這才放心地下樓了。
耳聽再沒動靜,我伸頭出去張望了一下,反手關上畫室的門,拍拍狂跳的心臟,激動得手舞足蹈起來。從前每次都被父母檢查出來,這次居然這麼順利就闖過了第一關,我心花怒放,我輕鬆愉快,我得意非凡!

狐狸是我從小養大的一隻博美犬,雄性,因為渾身雪白,酷似北極狐,所以給牠起了「狐狸」這名字。
狐狸的腦瓜相當聰明,學東西特別快,牠能聽懂至少幾十句常用語和指令,看家門、叼拖鞋、握手、打滾,無一不會。狐狸啥都好,就是嫉妒心強。
小狼甩甩小嫩腿,搖搖晃晃地從紙箱子裏爬出來,抖了抖一身的絨毛東張西望,四處巡查這個新環境,狐狸馬上跟屁蟲似的嗅著小狼的屁股跟前跟後,嗅完一通還扭頭新奇地望著我,彷彿在問:「他是幹什麼的?這也算是狗嗎?」
小狼和狐狸一前一後繞畫室兜了一圈,相安無事,小狼繞回我身邊,我疼愛地摸了摸牠只有拳頭大小的腦袋:「小傢伙,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猛然間,我感覺到一陣異樣的目光向我襲來,扭頭一看,狐狸變換了先前新奇戲謔的表情,改用一種充滿妒意的眼光死盯著小狼,又順著我撫摸小狼的手抬頭看我,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一連串不滿的聲音。
狐狸轉著眼珠進了畫室,縮進了牠的安樂窩裏——狐狸的窩在羅漢榻下面,仗著我的嬌慣,狐狸軟纏硬磨地從我臥室裏拖走了兩張昂貴的羊皮,叼來後,煞費心思地鋪墊在榻下,做了牠的軟床。榻前有個長條形的踏腳凳擋著,狐狸平時鑽到榻下,舒服地躺在羊皮上,藉著踏腳凳和榻沿的遮擋,還能有一線視野可以觀察到外面的情況,就像隱蔽的軍事堡壘,真是個風水寶地。
狐狸躲在窩裏明哲保身,就連小狼又一次在牠面前喝牛奶,牠也隱忍不發。然而令狐狸萬萬沒想到的事情還在後面——吃飽喝足的小狼崽很快看上了狐狸的安樂窩,仗著狐狸不敢造次,小狼天不怕地不怕地走了過去,齜牙咆哮著宣布這狐狸窩現在歸狼了!
眼看小狼得寸進尺居然還要佔據自己辛苦構建的巢穴,狐狸堅決不讓,並低吼著恐嚇小狼。我密切注意狐狸的舉動,隨時準備保護小狼。小狼有我撐腰,更是大膽,毫不含糊地齜牙迎戰,並上前幾步,咬住羊皮的一角就往外撕扯拖拽,一副要把狐狸掃地出窩的架勢,狐狸伸出前爪緊緊抱住羊皮,榻下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小狼極狡猾,始終不離我的保護範圍之內,頻頻挑戰狐狸。狐狸的眼睛開始發紅,狗毛直立,憤怒像野火一樣越燒越烈,牠把我的警告都拋在了腦後,暴跳如雷地衝撲上來,猛一口咬向小狼的脖子。
「汪嗚……」狐狸剛衝出榻外就發現小狼不見了,接著頭皮一緊,被我抓了個正著,再一看,小狼已經被我抱在懷裏了。狐狸渾身一哆嗦,狗毛「刷」地倒了下來,恐懼如冰水灌頂,澆醒了牠的危機意識——糟糕,今天這頓打是逃不了了。
我剛把狐狸按在地上,小狼就首戰告捷似的往狐狸窩跑去,正式宣布此地改名狼窩。
儘管小狼隱蔽得悄無聲息,可是狐狸卻從沒放棄過驅逐牠。每當我父母上來的時候,狐狸就激動地竄進竄出,跑到我爸爸跟前猛拽他的褲腿,又馬上衝回榻下朝著裏面狂叫,鼻尖像人的手指頭一樣直指著蜷縮在黑暗角落裏的小狼,極力要向父母「告密」。哪知道「家裏有狼」這種情況是父母想都不會想到的事,更不會去理會狐狸的告密了。不單如此,小狼喝的牛奶,尿的尿都記在狐狸的賬上,狐狸沒少替小狼挨罵。
狐狸幾番告密不成,就不再與小狼正面為敵,但明爭結束,暗鬥卻開始了。
這天,我敞開畫室的門通風,飛進來一隻大馬蜂,在落地玻璃上嗡嗡撲扇著翅膀,這是畫室的常客了。狐狸偏著腦袋觀察漸漸飛低的馬蜂。我坐下來看書,並不在意狐狸的表現,因為牠小時候被馬蜂蜇過,深知其厲害,是斷然不會去招惹的,看一會兒牠就會走開。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狐狸小跑著激動地圍著小狼繞圈,殷切地把小狼引到玻璃前面,衝著還在撲稜的馬蜂「汪」地叫了一聲,小狼立刻注意到這個小活物。動物幼崽時期都對活動的東西充滿好奇,小狼崽也不例外,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用嘴去試探這個小活物……
「嗷嗚」一聲慘叫,小狼的嫩鼻子被大馬蜂狠狠蜇了一下,痛得牠驚天動地地叫起來,亂撞玻璃,幾個蹦跳衝到畫室外的花園裏,一頭扎進澆花的水盆中,用冰涼的水來緩解牠的劇痛。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壞了,連忙找來牙膏給小狼抹在鼻尖上。小狼狼狽地捂著鼻子可憐地嗚咽,牠萬萬沒想到那麼小的活物會給牠帶來這麼刻骨銘心的痛,牠終於明白了殺傷力不以大小而論的道理。
牠的鼻子開始腫了起來,鼻頭歪向了一邊,顯然牙膏也不足以減輕小狼最敏感部位的腫痛,而且糊在鼻子上令牠很不舒服,牠用爪子抹去鼻子上的牙膏,又伸舌頭舔爪子,再抹再舔反反覆覆自行療傷。
幸好這天父母不在家,衝出畫室的小狼才沒有暴露。
有天我在廚房炒菜,半截辣椒掉在地上,狐狸高興地上來嗅了嗅,發現是辣椒,失望地走開了。少時,狐狸又興奮地轉回來,小心翼翼地叼起辣椒一溜煙不見了。
「這傢伙還對辣椒感興趣?」我忙於做飯,沒顧得上理牠。
等我吃完飯回到樓上畫室,隱藏了一個多小時的小狼早餓壞了。我「嗚嗚」一喚,小狼就急衝出來,風捲殘雲地把奶碗中剩下的牛奶掃蕩一空。
「咳!喀!哇……」小狼突然異常難受,伸長舌頭不停哈氣,搖頭晃腦地舔著鼻子滿地打滾,兩隻前爪抱著舌頭不斷摳抓,口水淌得一身都是。我一愣,忙端起奶碗檢查,幾顆金黃的辣椒籽還沾在碗底,牛奶裏哪兒來的辣椒?我連忙換了碗清水給小狼止住辣,想起了狐狸在廚房的異常舉動,我滿屋找狐狸對質。而狐狸卻早就溜到二樓父母的房間避難去了,整整一天都沒見牠再露面。從此,我將辣椒、花椒這類東西嚴格監管起來,不給狐狸任何可乘之機。
薑還是老的辣,沒滿月的小狼要跟「老狐狸」鬥還嫩了點兒,論狡詐、論經驗,狐狸都遠勝於牠。但從小有了狐狸這碗水墊底,小狼的觀察和防備能力突飛猛進,其狡猾和多疑也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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