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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作品集21:安娜‧卡列尼娜(下)【全新譯校】

謝爾巴茨基公爵夫人認為,在大齋期之前不可能舉行婚禮,因為到大齋期只剩下五個星期了,要在這期間置辦嫁妝,連一半也來不及,但她又不能不同意列文的意見,也就是說,推延到齋戒節以後恐怕太遲了,因為謝爾巴茨基公爵一位年老的親伯母病危,說不準哪會兒就要死了,那樣的話居喪就會把婚事拖延得更久。所以,她決定把嫁妝分成大小兩部分,公爵夫人答應在齋戒節之前舉行婚禮。她打算先把小的一部分嫁妝預備齊全,大的一部分等以後再送來;列文一直沒有正式答覆是否同意這樣做,這使公爵夫人大為生氣。這對年輕人只等婚禮完畢馬上就要到鄉下去,等到了鄉下,大的一部分嫁妝就不需要了,這樣的話,這個辦法就更方便了。
列文依舊處於神魂顛倒中。他覺得他和她的幸福就是全部生活的主要目的,也可以說是唯一目的。他現在不用思考任何事,也不必操心,一切都有人替他料理。他連將來的生活計畫和目的都沒有,他任憑別人去安排,相信一切都會圓滿的。他哥哥謝爾蓋、斯捷潘和公爵夫人指點他去做他該做的事。他所做的僅僅是完全同意他們向他建議的一切。他哥哥替他籌錢,公爵夫人勸他結婚後就離開莫斯科,斯捷潘勸他到國外去。他全都同意了。「只要你們高興,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我很幸福,不管你們怎麼辦,我的幸福都不會受影響。」他心想。當他把斯捷潘勸他們到國外去的話轉告基蒂的時候,她不同意,而且對於他們未來的生活她有自己的打算,這讓他大吃一驚。她明白列文在鄉下有他愛好的工作。他看得出來,她不但不理解這種工作,並且也不想去理解。然而,這並不說明她認為這工作不重要。她知道他們的家將安在鄉下,並且不想到他們不打算長期生活的國外去,而要到他們安家的地方去。她這種明確表示的意向使列文感到驚奇。可對他來說都一樣,因此他馬上要求斯捷潘到鄉下去,彷彿這是他的義務,請他憑著他那高超的鑒賞力把那裡的一切佈置好。
「可是,你聽我說,」斯捷潘已經在鄉下為新婚夫婦的到來佈置好了一切,回來以後有一天這樣問他,「你領到做過懺悔的證書了嗎?」
「沒領到。那又怎樣?」
「沒有這東西就不能結婚。」
「哎呀!」列文大叫起來,「我都已經有九年沒有齋戒了。我連想也沒想到。」
「你真行啊!」斯捷潘微笑著說,「你還說我是虛無主義者呢!這樣不行。你得去領聖餐。」
「怎麼辦呢?只有四天的時間了。」
斯捷潘把這件事情也給他辦妥了。列文開始領聖餐。像列文這種不信教的人,雖然尊重別人的信仰,但參加各種宗教儀式是很痛苦的事。現在,特別是在列文對什麼都很敏感、心境非常平和的時候,這種必須裝模作樣的行為對他而言不僅痛苦,甚至是不堪設想的。現在,正處在最光彩和最快活的狀態中的他,卻不得不說謊作假或者褻瀆神明,他覺得這兩件事情他都不能做。然而,雖然他幾次三番地問斯捷潘,不受聖禮是否能領到證明,斯捷潘仍然一口咬定,這是絕不可能的。
「對你來說,就這麼兩天又算得上什麼呢?何況司祭是一位非常好的聰明的老人。他會在你一點兒也沒感覺到的時候拔掉你的那顆病牙。」
站著參加第一次祈禱的時候,列文竭力想恢復他十六七歲少年時代那種強烈的宗教感情。但他立刻相信,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試圖把這一切看成是毫無意義的風俗習慣,像禮節性訪問一樣,但覺得這也絕對辦不到。就對待宗教的態度而言,列文也像大部分同時代的人一樣,處於一種左右搖擺的狀態中。他不信仰宗教,卻也不能堅信這些宗教儀式全是毫無道理的。他既不能確信自己所做的事的意義,又不能把它看作無關緊要的形式來淡然處之,因此,齋戒期間他一直覺得既不自在又慚愧,因為他在做自己根本不瞭解的事,而他內心卻又告訴他,這是一件虛假的、錯誤的事情。
做禮拜時,他一會兒聆聽祈禱詞,竭力給它們增添一些不與他的見解相違背的意義,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無法理解祈禱詞,並應加以譴責,就竭力不去聽它,而沉湎於自己的思索、觀察和回憶之中。就在他無所事事地站在教堂裡的時候,樁樁往事栩栩如生地浮現在腦海中。他做過了日祈禱、徹夜祈禱和晚課。第二天起身比平常更早,連茶也沒有喝,就在早晨八點到教堂去聽晨課和懺悔了。
除了一個乞討的士兵、兩個老太婆和神職人員,教堂裡沒有其他的人了。年輕的助祭出來迎接他——他的肩胛骨在長內衣下面清楚地顯露出來——然後走到靠牆的小桌旁,開始念祈禱文。當助祭念祈禱文的時候,特別是迅速重複著「上帝憐憫」——聽上去好像在說「饒恕,饒恕」——的時候,列文感到他的思想封鎖起來了,現在不能碰它、不能動它,否則就會亂成一團。因此,雖然他站在助祭後面,卻不去聽,也不去理會他念誦些什麼話,而是依舊想著他的心事。「她手上表現出多麼豐富的感情。」他心裡說,又想起他倆昨天坐在角落的那張桌子旁邊的情形。當時,他們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話好談,她把一隻手放到桌上,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又合攏,看著手的動作,她自己也笑了。他記得那時他吻了那隻手,接著仔細地觀看那玫瑰色的手心裡的縱橫交錯的脈紋。「還保佑呢,」列文一邊看著正在行禮的助祭的脊背的柔韌動作,畫著十字行禮,一邊在心裡說,「之後她抓著我的一隻手,認真地觀看手上的脈絡,還說:『你的手太美了。』」想到這兒,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助祭短小的手。「是的,這會兒快完了。」他想。「不,看來又要從頭念起了,」他聽著祈禱文想,「不不,正在收場。瞧,他已一躬到地了。收場的時候往往是這樣。」
助祭用那隻在波里斯絨翻袖口中的手悄悄地接著一張面值三盧布的紙幣,他說他會登記上列文的名字,接著很迅速地邁開穿著新靴子的腿,踏著空蕩蕩的教堂的石板,走上祭壇。過了一會兒他從那裡張望,招手叫列文過去。到這時為止一直被壓抑著的思想又在列文的腦袋裡活動起來,但他連忙把它驅散了。「事情總會完結的。」他在心裡想,並向佈道台走去。他走上台階,向右一轉身,就看見了司祭。司祭是一個小老頭,留著一把稀疏的花白鬍鬚,長了一雙無精打采卻又和善的眼睛,正站在誦經台旁邊,翻看著聖禮書。他輕輕地向列文鞠了個躬,接著就開始用他慣有的腔調念祈禱詞。念完祈禱詞之後,他行了一個彎腰禮,把頭轉過來對著列文。
「不顯形的基督站在這裡聽取您的懺悔,」他用手指著有耶穌受難像的十字架說,「您相信聖徒教會的所有教義嗎?」司祭繼續說,把眼睛從列文的臉上移開,雙手在聖帶下合攏起來。
「我懷疑過一切,現在仍然懷疑一切。」列文用一種自己也不喜歡的語調說,然後就不作聲了。
等了一會兒,司祭看他還有沒有其他要說的話,然後就閉上眼睛,用很重的弗拉基米爾口音,麻利地說道:「懷疑是人類天生的弱點,但我們應當祈求仁慈的上帝增強我們的信心。您有什麼特殊的罪過?」他又繼續說,沒有歇氣,彷彿不想浪費時間。
「我最大的罪過就是懷疑。我懷疑一切,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懷疑中。」
「懷疑本是人類天生的弱點,」司祭又重複了一遍剛說的話,「您主要懷疑些什麼?」
「我對什麼都懷疑。有時我甚至懷疑上帝的存在。」列文情不自禁地說,並對自己竟然說出這麼不成體統的話感到驚恐。可是,這話好像對司祭沒什麼影響。
「對上帝是否存在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他連忙問道,臉上掛著一絲微微的笑意。
列文默不作聲。
「您明明看見大地上創造出來的萬物,怎麼還能懷疑造物主的存在呢?」司祭用慣常的、迅速的腔調說,「是誰用星球裝飾天空?是誰把大地裝扮得如此美麗?怎麼會沒有造物主呢?」他帶著詢問的表情看了列文一眼。
列文覺得和司祭談論哲學問題是不適宜的事情,因此只就他的問話做了回答。
「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那您為何懷疑上帝創造了萬物呢?」司祭愉快而又疑惑地說。
「我一點也不明白。」列文漲紅了臉說,他覺得他的話很愚蠢,在這種場合下自己不可能不顯得愚蠢。
「祈求上帝,並懇求他吧。就是神父也會有所懷疑,也懇求上帝增強他們的信心呢。魔鬼力量很大,可我們得抵禦魔鬼。向上帝祈求吧,懇求他吧。向上帝祈禱吧。」司祭趕忙重複了一遍。他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沉思。「我聽說,您打算和我的教民與懺悔者謝爾巴茨基公爵的女兒結婚?」他微笑著加了一句,「一個很好的少女啊!」
「是的。」列文答道,羞紅了臉,他是在替司祭感到害羞。「他怎麼在懺悔的時候問起這種事兒呢?」他心想。
接著,司祭彷彿是回答他心中的疑惑,對他說:「您準備結婚,上帝也許將賜給你子孫後代,是不是?啊,魔鬼誘使您不信神,要是您不能戰勝心中魔鬼的誘惑,那您能給您的孩子們什麼教育呢?」他很親切地責問道:「要是您愛您的孩子,那麼作為一個慈善的父親,您不僅希望自己的孩子享受榮華富貴,還會希望他的靈魂獲得拯救,希望用真理之光照亮他的心靈。不是嗎?要是天真無邪的孩子問您:『爸爸!土地、江河、太陽、花草,世界上這一切使我喜愛的東西是誰創造的?』難道您回答說:『我不知道』嗎?您不能不知道,因為上帝慈悲地向您顯示了這一切。也許您的孩子會這樣問您:『死後等待我的將是什麼呢?』如果您一點都不知道,您如何對他說呢?任由他去接受世間和魔鬼的引誘嗎?這樣做是不對的!」他停住了,歪著頭,用親切慈善的眼光看著列文。
列文現在一句話也沒有回答,不是因為他不想和司祭爭論,而是因為至今還沒有人向他提出過這樣的問題。到將來孩子們提出這些問題的時候,他還有充足的時間思考應當如何回答。
「您正處於人生的關鍵時刻,」司祭繼續說下去,「您應該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並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向上帝祈求吧,求他大發慈悲來幫助您,保佑您。」在結束的時候他說:「主啊,上帝啊,我們的耶穌基督啊,請用您廣大無邊的慈悲寬恕這個孩子……」念完赦罪祈禱詞以後,司祭又為他祝福,然後就讓他走了。
那天回家後,列文感到非常高興,因為結束了那種尷尬局面,而且不用撒一句謊。另外,他還模模糊糊地記得,那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所說的那些話根本不像他先前想像的那樣愚蠢,有些東西確實是應當弄明白的。
「當然,不是現在,」列文想,「而是以後的任何時候。」列文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深切地覺得,他的心中有一種不清楚或不乾淨的東西,就對宗教的態度而言,他現在的狀況就是他經常在人家身上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那種狀況,他討厭這種狀況,還為此責怪過自己的朋友斯維亞日斯基。
列文和他的未婚妻一塊兒在多莉家度過了那個晚上,他感覺快活到了極點。他向斯捷潘說起自己那種興奮的心情,他說他快活得像一頭受過訓練的狗,終於能領會人家要牠做的事,尖聲叫著,搖著尾巴,興高采烈地直往桌子和窗台上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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