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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卷4)獨家買賣

「哎呀!劉千戶,今天您怎麼有空過來了?」
「大劉哥,今天你是來提手雷麼?能不能跟黃老說說,讓把我們右軍的貨抓緊一些。弟兄們在前頭等著用呢!」
「劉哥,劉哥,您幫我問問鐵甲的事,別人那邊鐵板甲都裝備到百夫長一級了,我們後軍千夫長還沒份呢!」
「是你們潘都督鐵料運來得晚,怪不得別人!」
「我們潘都督前一段時間不是病著麼?你們右軍的鐵料,還不是從大總管那賴到的!」
「……」
沒等劉子雲接話,幾個年輕的司倉互相拆起了臺,誰也不肯放過這個交好左軍核心人物的機會,想為自己所在的營頭爭取更多的便利。
聽到眾人的吵鬧聲,劉子雲心中好生得意。這就是左軍,整個徐州紅巾裡獨一無二的左軍!打仗的時候,戰鬥力首推第一;不打仗的時候,依舊誰也離不開咱們。
「一定,一定!」一邊順口胡亂答應著,劉子雲一邊掏出腰牌,交給門口當值的士兵檢驗,然後逃一般進了院子,把所有可憐巴巴的目光拋在了大門外。
才走到小河邊上,就聽到一陣興奮的歡呼聲,就見朱八十一舉著一根長長的鐵管,放在左眼前反覆檢測。
「焦師父這個法子,比原來要好得多!」此刻的朱八十一,身上哪有半分大都督的模樣!光著膀子,滿臉油汗,不仔細看的話,跟周圍的工匠們沒有任何差別。
被他口頭誇讚的那個鐵匠師父,則局促地搓著手,低聲回應,「成不成,要裝了火藥試過才曉得,這管子上面焊得縫隙太長了,怕是容易炸膛!」
「管它焊縫結不結實,先試試再說!」朱八十一擺了黑油乎乎的大手,鼓勵著:「鑽管子很難做得這麼長,鑽頭稍微歪一些就徹底廢了,不像你這根,完全是套著根棍子敲出來的,又長又直!」
「都督說得對,成不成,咱們先試試再說!」作坊裡的其他工匠,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大聲嚷嚷。
最近一段時間,大夥都快被鑽銃管的事情給折磨瘋了,雖然有水鑽和鑽臺幫忙,但十根管子,往往只有兩到三根合用,並且長度只能保證在兩尺半左右,再長,前功盡棄的風險就成倍的增加。
而眼下作坊還承擔了整個徐州軍的兵器打造任務,每個工匠幾乎都忙得都腳不沾地,實在無法忍受大量動輒返工的事情發生。
劉子雲這才發現,今天朱都督手裡拿的銃管,和前段時間作坊裡造出來的樣品不太相同,管徑比原來粗了一倍,上面還帶著一圈圈明顯的焊接痕跡,趕緊跑上前去,大聲喊道:「都督且慢!這種管子用不得!」
「怎麼?大劉,你也懂得造銃管?」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問。
「末將以前在蘇先生手下的時候,曾替人調停過一件壓水井的官司!」劉子雲解釋:「原本壓水井的管子,就是一截截鑄出來,然後再鍛接成形的,偏偏有人偷懶,用這種捲管法,結果新井裝好之後沒用幾天,管子就裂開了。那管子雖然比這根粗,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壓水井?!你居然見過壓水井!你在哪裡見到的?」朱八十一吃驚地問。
「當然是在徐州城裡啊!好多大戶人家都有!使用方便,還能避免貓狗掉進井裡弄髒了水!」劉子雲想都不想地答道。
周圍的工匠們紛紛點頭,主動替劉子雲作證。壓水井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在場很多人都會打造,除了用料比較貴,鍛接管子比較麻煩之外,沒什麼操作難度。
「弄不好就跟水車一樣,是個沒推廣開的發明!」
自打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已經不止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給震驚到,因此很快就恢復正常,說道:「那種管子可能需要十幾尺長吧,和咱們用的銃管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這樣吧,焦玉師父,你先在管子上開孔,把你前幾天弄的那個藥鍋也焊上去,咱們先裝點火藥試試再說!」
「其實還可以把兩根管子套在一起,然後燒紅了套在鐵棍上,再慢慢敲打,把彼此間的縫隙敲沒了。」跟鹽丁們一道被俘虜來的工匠焦玉紅著臉提議,「劉將軍說的那種壓水井,我們老家那邊也有,管子也是套在鐵棍上敲出來的……」
唯恐朱八十一聽不懂,他乾脆蹲下去,用手指在沙地上畫了起來。
對朱八十一體內那個工科宅男的靈魂來說,理解正反旋線相對交叉的道理極為容易,因此高興地將焦玉從地上扶起來,說道:
「不用畫了,你說的辦法肯定能行,趕緊去再打一根管子套起來看,把你前幾天發明的那個藥鍋也焊上,以後用的時候,直接用艾絨點藥鍋裡的火藥就行了,根本不用再塞捻子!火繩槍這種東西,你要是今天就能把它造出來,老子就讓你也做大匠師,跟黃老歪拿一樣的工錢!」
「哇——!」眾工匠們齊齊吸氣,看向焦玉的目光充滿了羡慕。
按照朱八十一給作坊制定的薪俸標準,一個大匠師的工錢是匠師的三倍,普通工匠的九倍。學徒工的二十七倍,比劉子雲這個領兵的千戶還要高出一大截。
而這個焦玉,從跟著鹽丁們被紅巾軍俘虜到現在,不過是二十幾天光景,前後的待遇簡直是天翻地覆!
誰料那焦玉卻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不清楚大匠的待遇如何,居然又蹲了下去,繼續在沙灘上畫起了草圖。
「那個,都督您看,還可以在銃管後邊做個夾子頭,用銅簧拉起來,把點燃的艾絨夾在上面。需要用時,只要手指一撥機關,夾子就能放倒,剛剛讓艾絨點著藥鍋裡頭的火藥!」
「好,好!趕緊去做,需要什麼儘管說,今天這裡所有人員和物資都歸你調遣!」朱八十一連連點頭。
有銅簧做的機關,有艾絨做的火繩,雖然扳機和勾連部件暫時都是掛在側面,沒有像後世步槍那樣置於槍身內部和槍身底側,但整體上,一把可以被稱作火槍的東西,終於在自己眼前定型了。
然而焦玉接下來的動作,卻看得他的雙目間隱隱有些發麻。
只見此人熟練地用鐵鉗夾起一片大約三、四毫米厚度的熟鐵皮,先放在炭爐上燒紅了,然後捲在一根事先打好的鐵棍子上。緊跟著,用小錘指揮著兩名拎大錘的學徒,像奏樂一般「叮叮噹噹」在鐵皮上敲了起來,只用了半炷香功夫,便敲出另外一根鐵管的雛形。
隨即就是用青銅條進行熱融焊接,再接著,內外兩根槍管正反相套的過程稍微費了些力氣,中間不斷要拿銼刀調整內管粗細,待兩個管子嵌套完畢,再重新加熱之後,剩下的鍛合工作就可以交給一台百十斤力氣的小型水錘來進行,也差不多是一炷香左右時間,就完成了整個過程。
接下來,就是重新打磨槍膛了。
以前工匠們用鑽管法做火銃時,對此事最為頭疼。即便有了水力鑽臺幫忙,廢品率也一直居高不下。焦玉師父顯然並不看好水鑽的用途,只見他先找了個長長的木頭凳子,把半成品槍管架在了凳子左側半段,然後再將一根冷鍛出來的精鋼鑽頭架在凳子右半段,拿著木塊和竹條反覆調整。
通過肉眼觀察,令槍管和鑽頭基本上保持同軸,隨即在鑽頭後半段用皮索連上一個帶著搖柄的鐵輪,拿手用力一搖,鑽頭就「嗡嗡嗡嗡」地向槍管內部推了進去。
「你以前做過火銃?」朱八十一兩隻眼睛瞪得比牛鈴鐺還大,倒退了幾步,啞著嗓子問道。
「沒有啊!」焦玉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控制鑽頭進程上,用力轉著手輪,頭也不抬地回應。
「那怎麼會用這個東西?」朱八十一卻不敢相信,強壓住心頭的訝異,用顫抖的聲音問。
臥式鑽床,皮帶傳動,雖然只是個小小改進,但整個徐州城內,卻無一人能想得出。包括他這個融合了後世靈魂的朱八十一,還有那個足跡貫穿東西的伊萬諾夫,也沒想到這兩項簡單的技術。
這已經不是突破,而是飛躍了。飛躍的跨度,絲毫不亞於原始黑火藥到朱八十一帶來的標準配方火藥!
眼前的這位焦玉,看起來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元末「土著」。從言談舉止到打扮神情,都與他這個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八十一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正驚愕間,卻聽見焦玉漫不經心地回道:「當然是師父教的了,小人不是世襲的匠戶,小時候家裡吃不起飯,就送小人去當道士,結果在道觀裡頭,除了掃地打水做飯擦桌子,就是給小人的那個道士師父打下手!」
「你師父,他教你用這個鑽床?」朱八十一聽了,心中越發覺得驚詫。
大夥都盯著看焦玉打磨槍管,因此沒人注意到他的失態。醉心於手頭工作中的焦玉也沒聽出自家都督聲音的變化,兀自低著頭,順嘴回道:「他沒教,小人自己在旁邊看會的。他整天擺弄這些東西,根本沒功夫教我!」
「你師父的道號是什麼?他的道觀在什麼地方?」
「歸來子,他的道觀就在小人老家那邊的山上,非常小的一座,後來被雷劈壞,就廢棄了!」
「你老家在哪兒?你師父呢?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朱八十一連連追問。
他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好讓自己能保持清醒。
這絕對是個穿越者!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穿越者,比自己早來了很多年,並且熟練地掌握了一些基礎的機械製造工藝。除了這個答案之外,他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釋眼前兩項工藝的來源。
焦玉顯然是個一心沉迷於機械製造的匠人,完全沒察覺朱八十一的震撼神情,順口答道:
「沒了!道觀被雷劈那天,他打發小人下山去買東西。才走到山腳下,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再回頭,整個道觀都被劈塌了,火苗子竄起了三丈多高。等小的喊了大人一起回去救,師父他老人家早就飛升了,最後只在廢墟裡扒出一大堆廢銅爛鐵,抬到集市上賣了,然後村子中每家分了點錢,倒也吃上了兩三個月飽飯!」
焦玉說著話,開始倒著搖動手輪,將鑽頭一分分從槍管裡退出來,然後將槍管舉到眼睛上,對著亮處仔細檢查。
「再磨一遍就差不多了。」
「我來,我來,焦師父,你先歇歇!」黃老歪見獵心喜,一把推開焦玉,將半成品槍管夾在原始臥式鑽床上,搖動手柄繼續進行內部磨光。
其他工匠紛紛這摸摸,那摸摸,對著鑽床和皮帶傳動手鑽嘖嘖讚嘆,反把焦玉給擋在了人群外圍,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覺伸出黑黝黝地大手在自家頭皮上猛撓。
此時,朱八十一哪裡還有興趣繼續觀察工匠們如何學習使用鑽床,全部心思都在焦玉那個死去的師父身上,虛弱地問:「那你從你師父哪裡,還學了些什麼東西?他留過圖樣給你麼?造東西的圖樣?」
「沒了!」焦玉想了想,憨憨地搖頭,「師父也做過一個類似的水車,就像咱們的差不多。不過不是自己用,是給村子裡磨麵,裡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飛輪。他飛升那會兒,我年齡還小,不太會修。結果沒多久,水車也壞了。被村裡人劈開當柴燒掉了!」
「暴殄天物,絕對是暴殄天物!」朱八十一心裡不停地狂叫,恨不能將焦玉的腦袋劈開,看看裡邊到底還藏著什麼有用的記憶。
有很多飛輪的水車,就是利用了多個齒輪傳動的水力機械。眼下將作坊裡的水車內部只有三到四個齒輪,效率就已經把外邊常見的水車遠遠甩出了一大截。而焦玉師父的水車,居然有十幾個,那怎麼可能僅僅是個水力磨坊!分明是一台工業母機!
「都督?您老這是怎麼了?需要小的把黃師父叫來麼?」見朱大都督一副快要發瘋的模樣,焦玉急急叫喚著。
此時,他想的卻和朱八十一完全不一樣。師父死的時候他還小,這麼多年過去,原本就淡薄的師徒之情早就被歲月磨得絲毫不剩。記憶裡唯一覺得彌足珍貴的,就是那兩年在道觀裡,自己每天都能吃上飽飯,並且偶爾還能喝上幾口師父剩下的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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