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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作品集11:前夜【全新譯校】

安娜‧瓦西里耶芙娜‧斯塔霍娃原本是姓舒賓的,她七歲的時候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女,同時也繼承了一份數量可觀的遺產。她的親戚裡,有的非常富裕,有的則非常貧窮。窮的是爸爸那一邊的親戚,富的則是媽媽那邊的,例如,參政官瓦爾金和契古拉索夫公爵。曾經她被法定監護人阿爾達里奧‧契古拉索夫公爵送到莫斯科的一家條件最優越的寄宿學校學習。畢業以後,她又被那位監護人公爵接到自己家中撫養。
她的日子過得很優越。每年冬天,她都一定會舉辦舞會。而安娜將來的丈夫,尼古拉‧阿爾捷密耶維奇‧斯塔霍夫就是在某一次舞會上征服她的。那天,安娜穿了一件美麗絕倫的玫瑰色長裙,頭上戴了一個由小朵玫瑰花編成的花環。那個花環她至今還保存著。
尼古拉的父親是一個已經退役的上尉。一八一二年,上尉因為負傷而獲得了一個彼得堡的肥缺。
尼古拉十六歲進入士官學校,畢業後成了近衛軍。他相貌出眾,身材修長挺拔。在那些中等人家的小型舞會上,他算得上是個出類拔萃的黃金單身漢。當然,他也只能出入這樣的晚會,因為上流社會的舞會他還沒辦法進入。
他年輕的時候有兩個理想,第一個就是當一個侍從武官,第二個就是娶一個有錢的老婆。不過,第一個理想不久以後就被放棄了,然後,他就執著於第二個理想。於是,幾乎每年冬天,他都要去莫斯科。
他的法語講得特別流利,還獲得了哲學家的美譽。因為他從來不尋歡作樂。
在他還是個準尉軍官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跟別人爭辯,而且是永不停息地爭辯。比如一個人是否可能在他的一生中走遍全宇宙,能不能知道海底發生的事情之類。他一直認為,這些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把安娜「騙到手」的時候,才二十五歲多一點。那時,他還沒有去鄉下務農。不過他也厭倦農村的生活。田產原本是該由農民自己交納地租的。後來,他就住到了他妻子在莫斯科的房子裡。
年輕的時候,他從來不賭博,但現在卻迷戀上了洛托。洛托被法令禁止以後,他又迷上了葉拉納什。不過,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裡,最終還是讓他感到煩悶,後來,他就跟一個德國血統的寡婦勾搭上了,幾乎整天往她家裡跑。
一八五三年夏天,他沒有去昆卓沃,而是留在了莫斯科。他謊稱自己留下來是因為莫斯科使用礦泉水更方便,而事實上,則是不想跟那寡婦分開。然而,他跟她也沒什麼話題可聊,充其量也就是些能否預測天氣之類的話。
有一次,有個人說他是神經病,他卻有些喜歡這個稱呼。「對呀,」他自己一邊想著,一邊得意地拉下嘴角,搖晃著腦袋,「我可是不容易對付的;你別想隨便唬我。」他的反應也就只是這樣。
比方,當他聽見人說到神經,他就說:「什麼是神經呀?」
再或者,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談起天文學,他就會這樣反駁:「你居然相信天文學?」而當他打算徹底擊敗對手的時候,他就說:「你說的這些全是廢話。」
很顯然,這樣的反駁對於許多人來講,幾乎是(而且至今仍然是)不可理喻的。儘管如此,尼古拉做夢也沒有料到,阿芙庫斯金娜在給她的表妹費奧朵琳達‧別特爾吉留斯寫信的時候,是把他稱為「我的小傻瓜」的。
至於他的妻子安娜,是個身材嬌小的女人,長得也很清秀,並且多愁善感。在寄宿學校學習的時候,她就喜歡音樂,還喜歡讀小說。後來,她則是幾乎拋棄了所有,開始一心鍾情於穿戴。再後來,她把這個也拋棄了,整天專注於培養女兒葉琳娜。接著,她的身體就變差了,只好把女兒全權託付給家庭女教師。結果就是,她現在只能獨自發愁和黯然神傷。
生葉琳娜的時候,毀了她的健康,以至於她無法再生育。尼古拉話裡話外時不時地會提及這一點,借此為自己跟阿芙庫斯金娜的關係作些辯解。
巴維爾是安娜的表侄,父親供職於莫斯科,哥哥們在士官學校學習。他是家裡的小兒子,最得母親寵溺。他體質不好,就一直留在了家裡。
他讀完中學,家裡準備送他去大學。他從小就熱愛雕塑。有一次,身材高大而笨重的參政官瓦爾金在他姑母家看見了他的一個小塑像(那時他才十六歲),大加讚賞了一番,並打算鼓勵這位年輕的天才。
然而,父親的猝死卻差點改變了這年輕的舒賓的未來。那位參政官——天才的支持者,當時只送給了他一尊荷馬石膏小胸像。還是姑母慷慨地資助了他,讓他在十九歲的時候勉強進入大學,不過讀的是醫學專業。
巴維爾對醫學卻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以當時大學的招生人數,他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其他的科系,而且他也打算學點解剖學。但是他卻沒能學到解剖,甚至沒能繼續念二年級。他還沒有參加一年級的學期考試就輟學了,轉而去全身心地發展自己的天賦。
他工作的時候專心致志,同時又生活得一曝十寒。他一直遊蕩在莫斯科的近郊,以為一些農家女塑像謀生。不管長幼尊卑,也不管是義大利造型師還是俄國藝術家,他都跟他們打過交道。
他不喜歡學院式的學習,也不崇拜任何一位教授。事實上,他的確才華橫溢,並逐漸在莫斯科有了些名氣。他的母親出生在巴黎,原本也是大家閨秀,並且是一個善良而聰慧的女人。她不僅教會巴維爾法語,還為他晝夜奔波、操勞,她為兒子感到驕傲。
不過,這位偉大的母親不久便因肺癆去世了,臨終前,她請求安娜娜收留了舒賓。那時舒賓已經二十一歲了,安娜實現了他母親臨終前的囑託,在這座別墅裡,為他安排了一間還不算小的房間。
「快點過來,吃飯了,吃飯了。」女主人用一種像是埋怨的語氣催促著大夥向餐廳走去。
「來,靠著我坐,卓婭。」安娜小聲說道:「你呀,招呼招呼客人。你,拜託,不要鬧了,也別來惹卓婭,我今天頭痛。」
舒賓又翻了個白眼,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這個卓婭,或者更精確地說是卓婭‧尼吉基什娜‧繆勒,是個討人喜歡的帶有俄國血統的德國小女孩。她的眼睛有點輕微的斜視,小鼻子尖上兩個鼻孔的距離很遠。不過,她擁有紅潤的嘴唇與白皙的皮膚,身材也很豐潤。她很擅長唱俄國抒情歌曲,還可以俐落地在鋼琴上彈出一些或是歡快或是憂傷的曲調。她的穿戴雖然雅致,但還是有些孩子氣,而且被弄得有些過分地整潔。
她原本是安娜收養來陪伴自己女兒的,卻幾乎被安娜整天留在身邊。不過葉琳娜對這件事表現得並不是很介意。只是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基本上無話可談。
這頓午餐吃了很久,別爾謝涅夫和葉琳娜談起了他的大學生活,也談起了自己的理想和願望。舒賓只在一旁聽著,並沒有出聲,吃相倒是貪婪得有些誇張。他不時給卓婭送去一個滑稽的酸楚目光,卓婭卻依舊用她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來回應。
飯後,葉琳娜跟著別爾謝涅夫和舒賓一起去花園散步。卓婭看著他們的背影,微微聳了聳肩,就轉身坐到鋼琴前。
安娜本想跟她說:「你怎麼不一起出去走一走?」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卓婭便搶先開口說道:「給你彈個憂傷的曲子怎麼樣?」
「哦,好啊,彈奏韋伯的吧。」安娜一邊應承著,一邊走到一張安樂椅上躺下,眼眶竟然有些濕潤。
這時,葉琳娜正領著兩位朋友走進一座金合歡樹的小涼棚裡。一張小木桌立在涼棚中央,周圍放著幾隻小凳子。舒賓看了看四周,轉了幾圈,悄悄說道:「等我一會兒!」便跑回自己的房間拿來一團黏土,給卓婭塑像。
他一邊晃著腦袋喃喃自語,一邊又不停地笑。
「這是老把戲了。」葉琳娜瞥了一眼舒賓的作品,便轉身跟別爾謝涅夫繼續談論飯桌上未完的話題。
「這把戲真的老嗎?」舒賓接著葉琳娜的話,「這是一個永遠也不會過時的主題呢!今天她實在讓我忍無可忍。」
「為什麼?」葉琳娜不解,「你好像在說一個惡毒到讓人厭煩的老太婆。人家可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
「那是當然,」舒賓打斷了她,「她長得確實漂亮,而且非常漂亮。我完全相信,每一個路過的人只要看她一眼,就會心神蕩漾。要是能跟這樣一個人兒跳一場波爾卡,那才美妙呢。我也相信,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並且為此感到十分愜意。那種羞澀的眉眼,那份溫文爾雅,還會有什麼別的意思?啊,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接著,他又從牙縫中擠出一句,「不過呢,你這時可能也無暇顧及了。」
接著,他一下子捏碎了卓婭的塑像,然後又急匆匆地,若有所思地拿著黏土捏呀揉呀的。
「這樣看來,你是打算成為一位教授嗎?」葉琳娜問別爾謝涅夫。
「是呀,」別爾謝涅夫把自己那雙已經通紅的手夾在雙膝間回答說:「這是我一直追求的理想。當然,我也很瞭解我需要做些什麼,來從事這麼一個崇高的……我是說,我目前的造詣還很膚淺,但是我希望可以有機會出國,如果可以的話,就在國外待三四年,到那時……」
他突然停了下來,低下頭,然後又迅速地抬起眼睛,不自然地笑了笑,理了理頭髮。
每當跟女人交談的時候,他的語速就顯得比平常更加緩慢,捲舌音也顯得更加含糊。
「你是想成為一位研究歷史學的教授嗎?」葉琳娜繼續問。
「是,或者是哲學教授也行,」他壓低了聲音補充道:「要是有這個可能的話。」
「他在哲學上早就強大得像個魔鬼了,」舒賓一邊用指甲在黏土上劃出幾條深深的線痕,一邊插嘴道:「他還用得著出國嗎?」
「你對自己的位置會感到完全的滿足嗎?」葉琳娜倚在自己的手肘上,直接注視著別爾謝涅夫的臉。
「當然,葉琳娜,我完全滿足。還能有比這更好的志向麼?的確,就像季莫菲伊‧尼古拉耶維奇一樣,我只要一想到類似的工作,心裡就充滿了喜悅和惶恐。對……就是惶恐。這……這是因為我明白自己的能力有限。我去世的父親曾經也期盼著我可以從事這樣的事業……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他臨終的叮囑。」
「你父親在這個冬天去世的?」
「對,葉琳娜,就在二月。」
「我聽人說,」葉琳娜繼續追問著,「他留下了一部不一般的手稿,是不是?」
「是啊,他是留下了。他的確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你要是見到他,也會愛慕他的,葉琳娜。至於這部稿子的內容,葉琳娜,不是我幾句話就能跟你解釋清楚的。我父親的學識很淵博,他是謝林派,他的話並不是處處都說得很明晰。」
「安德列,」葉琳娜還是打斷了他,「請原諒我的無知,謝林派是什麼意思?」
別爾謝涅夫微微笑了一下。「謝林派,指的就是德國哲學家謝林的追隨者。他的學說是……」
「啊!安德列,」舒賓忽然大叫一聲,「看在上帝面子上!你不會真的打算給葉琳娜上一堂謝林的課吧?饒了她吧!」
「哪是上課,」別爾謝涅夫嘀咕了一聲,臉頰微微泛紅,「我只是打算……」
「什麼嘛,難道就不可以上課嗎?」葉琳娜說:「我們倆都很有必要上上課呢,巴維爾!」
舒賓凝視著她,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葉琳娜冷冷地、甚至是嚴肅地說。
舒賓收起笑意。「哦,好了,不要生氣。」
不一會兒他又小聲說:「好,是我錯了。但是說實話,我們這樣算是什麼啊?看看,在這麼晴朗的天空,這片濃蔭之下,我們怎麼在談論哲學?我覺得我們應該來談談夜鶯,談談玫瑰,或者年輕女孩的眼睛和微笑什麼的。」
「是呵,還可以談法國的小說,女孩子的服飾什麼的。」葉琳娜也補充道。
「好啊,就談談女人的服飾吧,」舒賓反唇相譏,「要是衣裳果然漂亮的話。」
「那好。但是如果我們不想談女人的服飾呢?你不是自稱是一位自由藝術家嗎?你就不要去侵犯別人的自由了嘛。我想說,既然你有這樣的思維,你又為什麼總要攻擊卓婭呢?難道非要跟她談那些衣裳、玫瑰,才覺得舒心嗎?」
舒賓一聽紅了臉,忽地從凳子上站起來。
「咦?是嗎?」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焦慮,「我知道你的意思,葉琳娜,你是想支開我然後去找她。你就是想說,我該走了?」
「我沒想讓你走。」
「你就是,」舒賓怒氣衝衝,「我沒資格跟其他人打交道,跟她才是一對兒。我就跟那個甜蜜蜜的德國妞兒一樣空虛、荒謬、無知。請問,是這個意思嗎?」
葉琳娜一聽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你以前可從來不這樣評論她,巴維爾。」
「呵,你就說吧!盡情地責罵我吧!」舒賓嚷著,「好吧,老實說,有那麼一瞬間,也就是一瞬間,我覺得她的小臉兒很嬌嫩。但是我就是想回敬你幾句,你可千萬要記住。再會,葉琳娜小姐,」他忽然又說了一句,「要是我再說下去就有點過分了。」然後猛地一拳打向已塑成人頭形狀的黏土,便跑出涼亭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還像個孩子一樣。」葉琳娜看著他的背影說著。
「人家是藝術家嘛,」別爾謝涅夫默默含笑著說:「基本上所有的藝術家都是這樣的,我們得原諒他們的任性。這是他們的特權呀!」
「是,」葉琳娜說:「可是至今還沒有什麼可以使巴維爾擁有這種權利。到目前為止,他什麼也沒做出來。來,你挽著我,我們到那邊的林蔭道上去遛遛,他把我們的談話打斷了,剛才我們談到了你父親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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