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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怪事兒之14【金殿決生死】

山陰侯府依舊平靜。
若說平靜中有什麼不一樣的話,今日的秦府家主秦堪表現似乎有點反常。一大早便坐在池塘邊喝酒,石桌上擱了兩副杯筷。從天沒亮一直坐到下午,沉默地盯著池塘呆呆出神,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直到下午申時,丁順匆匆進府求見侯爺,杜嫣金柳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縱然秦堪什麼都沒說,可二女隱約也猜到秦堪在等某個消息,相公的臉上寫滿了山雨欲來,也醞釀著狂風暴雨。
丁順已是侯府常客,進門問過管家後,便興沖沖地闖到池塘。瞧見秦堪面前擺著幾樣小菜,丁順不由一愣,接著一臉喜色道:「侯爺,劉瑾倒了!」
秦堪的臉上並未浮現多大的喜意,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他只是緩緩閉上眼,仰天呼出一口濁氣。
「終於倒了!……也該倒了!」
丁順由衷地朝秦堪躬身抱拳:「這一切全托侯爺神機妙算,今日早朝大夥兒按侯爺的謀劃,一步一步將劉瑾逼上絕路,侯爺威武!」
秦堪笑了笑:「威武倒不至於,我只不過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思而已,劉瑾最致命的弱點在於他對陛下的認知仍停留在東宮時期,他一直以為陛下還是當年那個沒心沒肺的單純太子……」
頓了頓,看著漸漸放晴的天色,秦堪深深道:「劉瑾忘了,再單純的人都會長大的。一個長大的男人必然有他守護的東西,這個東西或許是心愛的女人,或許是道德真理,或許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家……」
丁順笑道:「陛下守護的東西,自然是祖宗留給他的基業。」
「對,祖宗基業是陛下的底線,也是他的逆鱗,所以唯有給劉瑾的頭上戴一頂造反的帽子,才會徹底的激怒陛下,才會真真正正傷到陛下的心,陛下才會毫無留戀地對劉瑾痛下殺手。」
丁順恍然道:「難怪以前那麼多言官參劉瑾貪墨、擅權、殘殺忠良,侯爺皆不以為然,從不摻和其中,原來那時侯爺便已看清這些由頭是參不倒劉瑾的,唯有坐實了造反這條罪名,觸到了陛下的痛處,劉瑾才算真正走進了絕路……」
秦堪笑著點點頭,然後道:「事情都辦得利索嗎?沒留下把柄嗎?」
丁順環視四面,壓低了聲音道:
「錦衣衛寅時天沒亮便將劉瑾私宅圍了,將所有的家僕全部鎖拿帶走,切斷了劉府和宮中司禮監的聯繫,再將東廠西廠大張旗鼓叫來,這中間起碼有一個時辰的空檔,這一個時辰內,空蕩蕩的劉府自然任咱們為所欲為,兵器盔甲和玉璽就是在這個時辰內埋好的,然後再給順天府的偵緝高手塞了銀子,於是高手發現劉府的掩埋痕跡便順理成章,任誰都瞧不出漏洞……」
秦堪嘆息道:「劉瑾陷害殘殺忠良無數,他一定沒想到自己也死於被人陷害,因果報應,循環不爽,冥冥中真的有一雙眼睛注視著世人……」
隨即秦堪道:「接下來陛下應該會下令三司會審,劉瑾還沒死,咱們不能掉以輕心,一定要將劉瑾的罪名坐實;還有,對其黨羽要一網打盡,劉瑾關押之地重兵把守,嚴禁任何人與他接觸。」
「是。」
丁順應了以後,看著秦堪略顯疲累的臉色,小心道:「侯爺,最大的敵人劉瑾倒了,您好像並不是很高興?」
秦堪苦笑道:「我應該高興麼?動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一環套一環的佈局,甚至付出了一場戰爭的代價才把劉瑾扳倒,況且,一個劉瑾倒下去又怎樣?大明如今的現狀難道殺一個太監便能改變麼?……丁順,這不是榮耀,也不是勝利,對大明而言,這是在內耗,而且內耗並沒有結束,未來還會有更多的爭鬥,我們還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丁順一臉茫然地眨著眼。
秦堪洩氣地嘆了一聲:「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去吧,把該安排的事情安排妥當,做到滴水不漏,誅除劉瑾只差這最後一刀了。」
「是。」
丁順應了一聲,接著表情有些古怪地瞧著秦堪。
「侯爺……」
「還有什麼事?」
「今日朝會,發生了一點點小意外……」
「什麼意外?」
「呃……中途司設監太監畢雲進殿,說綠林響馬盜起事,攻佔了霸州,殺了霸州知府,還殺了霸州欽差提督太監梁洪,並發下檄文,說是劉瑾搜刮霸州,百姓苦不堪言,故而響馬盜大舉反旗,興兵而伐不義……」
秦堪確實意外了片刻,接著道:「這道檄文倒來得巧,雖說不算雪中送炭,至少也是錦上添花。不過霸州造反,又是一樁麻煩事……」
丁順面容古怪道:「侯爺,屬下倒覺得,這檄文並不算是巧合……因為霸州造反的頭目有兩個人,一個是霸州綠論響馬盜頭子張茂,另一個卻是侯爺的熟人,當初從天津逃出去的唐神醫。唐子禾、張茂和唐子禾兩股人馬合成一股,反軍共計五千餘人,這才占了霸州城。侯爺,這道檄文大約也是唐神醫的手筆……」
秦堪兩眼睜圓,吃驚地看著丁順,接著臉色漸漸陰沉難看。
唐子禾!她居然又造反了!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如此紛亂顛沛的世道,她到底想摻和什麼?理想和志向一定要靠造反作亂來實現嗎?
秦堪心頭彷彿壓了一塊烏雲,唐子禾或許才智超凡,或許暫時能打得朝廷手忙腳亂,然而最終的結局卻一定不會如她所想那般順風順水,大明朝廷的力量不是她一介區區女流能挑戰的,弘治皇帝和諸多名臣花費一生心血奠定的中興基礎,也不是靠佔領一城一池能推翻的。
這個女人在玩火,她在刀尖上跳舞,舞姿很美,卻如煙花乍綻,留給世界的只有瞬間的璀璨。
丁順見秦堪久久呆怔不語,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神情不由愈發小心翼翼了。
「侯爺,唐姑娘雖說是人間絕色,但是這個女人太燙手了,簡直無法無天之極,怒屬下斗膽說句不敬的話,您還是趕緊把對她的念想掐了吧;您如今貴為朝廷勳爵,又極受天子寵信,這個女人一次兩次造朝廷的反,將來侯爺若把她納入房中,恐怕……恐怕對侯爺的前程不利,陛下若知她的身分,想必也會非常不悅,畢竟扯上造反這種事,任何人都乾淨不了,誠如侯爺您剛才說的,『造反』二字可是陛下的逆鱗,碰不得的啊。」
聽到丁順誠摯貼心的勸慰,秦堪回過神,神情更加苦澀了。
「劉瑾是我親手用『造反』二字把他送上絕路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我怎麼可能重蹈他的覆轍?丁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霸州是京師南屏障,朝廷不會眼睜睜看著霸州有失,馬上就會出動大軍圍剿他們了,唐子禾的命運,已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丁順沉默片刻,忽然道:「侯爺,若陛下指派你去平定霸州之亂呢?劉瑾已倒,陛下如今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你了,再說,唐子禾又是從你手指縫裏逃出去的,派你平亂非常有可能……」
「那我就親手把她平了!」秦堪目露煞光冷冷道。
看著丁順急匆匆離去的背影,秦堪靜默半晌,神情忽然變得蕭瑟起來。
劉瑾倒了,秦堪卻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不是那種狂妄的「天下已無敵手」的空虛,而是發自骨子裏的,對這個原來歷史上國祚只有不到三百年的王朝的悲憫。但願有他這個意外來客的時代裏,歷史會不一樣吧,至少原來歷史上跋扈到正德五年才伏誅的劉瑾,這一世在正德二年便走上了絕路。
寒風乍起,池塘平靜的水面上泛起圈圈漣漪,秦堪摩挲了幾下肩膀,感到有些冷。一件黑色皮裘輕輕搭在他的肩上,秦堪扭頭,見杜嫣正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她的笑容像池塘的水面一般平靜,恬然,偶爾也如此刻一般泛起漣漪。
「相公,天冷了,回屋吧。」
秦堪暫時拋去心頭種種沉重,笑著點頭:「好,回屋,等會兒估摸有位貴客上門,叫廚娘張羅一下酒菜……」
嘆了口氣,秦堪苦笑道:「今日怕是想不醉都不行了。」

天快擦黑的時候,貴客果然上門了。
貴客確實很貴,天下沒有比他更貴的了。禁宮侍衛將侯府層層戒備圍侍,朱厚照穿著黑綢儒衫,神情頹然落魄地走進了侯府的前堂。
秦堪似乎已在前堂等候多時,見朱厚照進門,秦堪起身朝朱厚照拱拱手:「臣已等候陛下多時了,此時酒尚溫,菜未冷,炭盆裏的火也燒到恰好。」
儘管心情十分痛苦難受,朱厚照仍忍不住奇道:「你知道朕要來?」
秦堪笑道:「臣不僅知道陛下要來,更知道陛下很想喝酒,很想一醉解千愁。」
朱厚照瞪著他:「朕的豹房也有酒,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你這裏喝酒?」
秦堪嘆息著道:「因為這裏不僅有酒,還有朋友。」
聽到這句話,朱厚照眼圈一紅,接著哇地大聲哭了起來,久抑一整天的情緒在此刻全然釋放出來,哭得撕心裂肺,悲傷至極。
「秦堪,朕今天……今天失去了一個最信任的人,一個我視之如親人的人,朕……好難受!朕覺得自己活著都沒滋沒味了。」
秦堪靜靜看著朱厚照,此時的他全無皇帝的威儀,哭得像個大孩子,今日從朝會時開始積壓的失望,憤怒,傷心和痛苦,終於在秦堪面前毫無顧忌地宣洩得淋漓盡致。
「陛下,臣想問問你,從小到大,你得到的東西多,還是失去的東西多?」秦堪忽然靜靜問道。
朱厚照止住了哭聲,想了一會兒,哽咽道:「朕是天之驕子,當然是得到的東西多,除了父皇和,和……劉瑾,朕幾乎未曾失去過什麼。」
秦堪嘆道:「既然得到比失去多,臣以為你現在應該開懷大笑,你應該慶幸自己生在極其尊貴的天家,你應該清楚,全天下就你一個人投了一個最好最尊貴的凡胎;至於你失去的東西,比如說某些人的背叛,自己付出的信任被辜負,還有那投出去卻註定得不到回報的感情……這些東西相比你得到的,又算什麼呢?」
朱厚照雖說是天下最尊貴的帝王,可他的年齡畢竟才十七歲,心智和閱歷相比活了兩輩子,經歷過無數次勾心鬥角的秦堪來說,未免相差太遠了,秦堪這番話可以說是勸慰,也可以說是對自己處世觀的概括。
這些話他只說給朋友聽,可惜朱厚照這個朋友不是太懂,此時他正沉浸在對劉瑾背叛的深深悲憤中,根本沒仔細品味秦堪的這番話。
桌上有酒,酒尚溫,上好的女兒紅。朱厚照順手拎過酒壺,也不用杯盞,湊著壺嘴大灌了兩口,喝得太快嗆了氣,又大聲咳嗽起來,秦堪無奈地為他輕輕拍著背。
朱厚照咳了一會兒緩過氣來,酒壺重重往桌上一頓,大哭道:
「朕對劉瑾可謂挖心掏肺,這些年來從不相疑,他要權位,朕讓他做司禮監掌印,將整個天下都交給他管,他喜歡銀子,那麼多言官御史在朕面前參劾他貪墨索賄,朕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沒懲處過他,可是秦堪,你說,劉瑾為何要造反?朕到底哪裡做得讓他不滿意,竟欲謀取祖宗留給我的基業!」
秦堪嘆道:「陛下,你錯在對他太好了,世人百種面孔,千種姓情,貧苦人家得一斗米一分銀便知足常樂,再無奢求,對得到的這些無比珍惜,還有些人天姓貪婪,得到的越多便越不滿足,得隴望蜀,欲壑難填……」
「劉瑾就是這類人?」朱厚照漸漸止住了哭聲。
「陛下已親眼所見,臣何必多說。」
朱厚照淒然嘆道:「當初東宮時,劉瑾對朕百般照拂,朕的起居皆是他經手,那時朕被照顧得妥妥當當,甚至有幾次朕起夜,劉瑾都撐著精神守在朕的寢宮門口,朕只要隨便咳嗽一聲,劉瑾便以最快的時間趕到朕的面前……說真的,連朕的父皇都未曾如此著緊過朕。」
秦堪默默嘆息。成功不是偶爾,得勢也不是偶爾,劉瑾這一生能攀到如此地位,旁人只見他得勢之後如何飛揚跋扈,可從沒人想過劉瑾在得勢之前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他用一生的卑賤換來了今日的風光,然而這種風光卻只保持了兩年,如今是鋃鐺入獄,性命難保。若早知有今日,他還會不會用一生的卑賤來換取這兩年的輝煌?
「陛下,如今的劉瑾,已不是昔日東宮時的那個劉瑾了,陛下賜給他的權力,已令他裏裏外外完全變了一個人,東宮時,他或許能為下面宦官送上來的十幾兩銀子的孝敬暗裏樂上一整天,然而今日,他覬覦的卻是陛下的江山。陛下,今日的劉瑾,你完全可以把他當成一個與你毫無干係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朱厚照又灌了一口酒,傷心嘆道:「今日從劉瑾府裏搜出了上千盔甲兵器和鳥銃,朕剛開始心裏是存著疑惑的,覺得是有人陷害劉瑾,畢竟太監無後,劉瑾何來造反理由?後來李東陽大學士勸朕莫忘了英宗年間太監曹吉祥造反之事,那個閹賊憑著家裏幾百家僕和上千名禁宮武士便敢入宮殺英宗皇帝欲謀朝篡位,曹吉祥做得的事情,劉瑾自然也做得……」
秦堪聽了不由暗暗苦笑。曹吉祥的事蹟跟劉瑾能比麼?人家那是被英宗皇帝猜忌,皇帝的屠刀都快架到脖子上,被逼而不得不狗急跳牆,只好糾集了一夥家丁和收買的禁宮武士冒冒失失想闖進宮殺了英宗皇帝,劉瑾從沒直接掌過兵權,況且聖眷正隆,怎麼可能去造反?
不過,李東陽說這些話的意思秦堪倒也明白,不僅秦堪擔心,連外廷那些大臣都擔心朱厚照會忽然心軟赦免了劉瑾,劉瑾不死,該死的就是外廷那些大臣了,到了今日你死我活的節骨眼上,李東陽自然會毫不留情的煽風點火,堅定朱厚照殺劉瑾的決心。
朱厚照嘆道:「……後來戴義說到劉瑾的侄孫劉二漢被江湖術士算出是皇帝命,劉瑾那時又剛掌了司禮監,一心欲把朕的江山奪來送給他的侄孫,朕這才覺得劉瑾造反之事果然說得通了……」
盯著秦堪,朱厚照苦澀道:「說實話,前些日子朕聽說劉瑾家的祖墳被修成了帝王規模,更有許多嚴重逾制之處,本來以為是你私下搞的動作,想陷害劉瑾,如今想起來,朕委實冤枉你了。劉瑾的祖墳逾制,想必是他自己所為,只是他權勢熏天,下面的人不敢吱聲罷了。」
秦堪老臉難得一紅,拱手慨然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臣佩服。」
朱厚照眼圈一紅,淒然道:「秦堪,朕……現在還是很難受,心裏好像有幾百幾千柄刀狠狠扎著,你曾跟我說,世道人心難測,可朕沒想到連身邊最信任最親密的人都會對朕心懷不軌,秦堪,朕以後還能相信誰?」
朱厚照說這話時分外可憐悽楚,自從下令拿下劉瑾後,他便感到一陣比寒冷更徹骨的孤獨。
秦堪沉默半晌,嘆道:「陛下,一國之君若連信誰不信誰都不確定,還要求教於他人,如何號令天下,威服臣民?陛下心中自有一桿秤稱量天下英傑,你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將來朝中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劉瑾。」
朱厚照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父皇曾經告訴過我,他說帝王沒有朋友,不僅因為帝王無情,別人同樣也對帝王無情,所以帝王註定是孤獨的,劉瑾之事已證明父皇說的話是對的,秦堪,你呢?」
秦堪嘆道:「劉瑾剛被拿下獄,陛下便第一時間來我的家裏,其實陛下自己心裏對先帝的話也是不贊同的,既已認定,何必求證?」
朱厚照定定注視他半晌,終於重重點頭道:「秦堪,你和劉瑾不一樣,你心裏沒有對權位的野心,只有對天下的悲憫,朕相信你……帝王若真的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這個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朕寧棄江山,也不願一生寡然無味。」
秦堪拱手,正色道:「臣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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