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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怪事兒之6【藩王的野心】

朱厚照得了新奇玩具,自然不肯放過試驗的樂趣。他答應了秦堪不找大學士麻煩,只好退而求其次。
車輦入城,穿過繁華的街市,快到六部衙門街時,朱厚照忽然兩眼一亮,他看到了位於工部衙門後街的太醫院。摻點胡椒粉就讓人欲仙欲死的大炮仗,若讓太醫們開點更刺激的藥摻在裏面,不知有何效果?
太醫院很靜,門口鬆散地站著十餘名軍士,見太子殿下駕到,急忙跪地迎接。朱厚照理都不理,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直入前院前堂,東邊的廂房裏傳來低語聲,朱厚照剛待掀簾而入,卻聽得經常給父皇瞧病的太醫劉文泰憂心的嘆息聲。
「陛下這病越來越重了,我等食君之祿,卻不能為君分憂,委實慚愧無地。」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也嘆了口氣,朱厚照聽得出,這位也是給父皇瞧病的太醫,名叫高廷和。
高廷和道:「前日陛下又咳了血,老夫仔細瞧過,血色呈黑,凝固不散,分明已病入膏肓,老夫醫道不精,回天無術。」
劉文泰嘆道:「陛下還嚴令宮人和太醫不准說出去,尤其不准讓太子知道,將來陛下若……若有何不可言之變,恐怕內廷外廷都要怪罪到咱們太醫院頭上,這可如何是好?」
高廷和慘然一笑:「還能如何?我等殉陵便是,陛下的病……眼看就這一兩個月了,劉兄,你我早早安排後事吧。」
匡!門外一聲巨響,兩位太醫大驚,慌忙跑出來查看究竟,卻聽得太醫院一名學徒莫名其妙道:「太子殿下為何一臉鐵青地跑了?」
劉文泰和高廷和聞言,面如土色,雙膝一軟,抖抖顫顫地跪了下來。
弘治帝罷朝兩日了,這在勤勉的弘治一朝是非常罕見的,六科道御史們集結於午門跪問原因,有宦官出來冷冰冰的一句「龍體微恙」便打發了。御史們很理解,於是紛紛朝午門磕了幾個頭,齊聲恭請陛下保重龍體後便往回走,人一輩子難免三病兩痛,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御史們好打發,但三位內閣大學士和內廷幾位掌印秉筆太監可不好打發。身居高位的他們自然有著更準確的消息管道,他們很清楚,陛下的病絕非「微恙」那麼簡單。
文華殿的暖閣內,本是三位大學士辦公的場所,今日卻多了三位稀客。稀客其實是熟客,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秉筆太監陳寬以及排名第二的秉筆太監王岳。
執掌大明朝內閣和內廷的六位大人物同聚文華殿,實可謂少見。內閣和內廷一直有矛盾,大明皇帝立司禮監就是因為臣權過大,君權受到制約,於是從仁宣之後開始,皇帝想出了一個制約平衡的法子,便是設立司禮監,由身邊信任的太監代皇帝掌批紅權,遏制漸漸凌駕於君權之上的臣權。
這也是無奈之中的辦法,洪武永樂兩朝後,老朱家後人的脾氣漸漸變得斯文起來,此消彼長之下,大臣們的脾氣漸漸變得暴烈。
如果這些暴脾氣的大臣有篡位謀逆之心倒還好說,拖出去殺掉便是。令大明皇帝們憋屈的是,這些暴脾氣們該死的竟一個個都是忠臣,一心為了江山社稷,而且口才一個比一個好,一張嘴便占住了道德制高點,常常把皇帝罵個狗血淋頭。
皇帝們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更不敢隨意斬殺大臣,否則會被正義的史官們寫進史書,從此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朝堂內閣制度日漸成熟,讓大臣們把皇帝的權力分得七零八落,皇帝似乎變成了一尊擺設。
無奈之下,宣宗皇帝朱瞻基想了個辦法,那便是設立太監學堂,鼓勵太監識字,司禮監於是漸漸隨著內閣制度的成熟而權勢大漲,用太監家奴來牽制臣權的無限滋長,這便是宣宗皇帝的對策。
其實內廷的出現,並沒有給君權帶來太多好處,司禮監頂多只起到了制衡外廷的作用,君權還是沒有收回來。
不得不說,中國上下數千年的帝王中,唯獨明朝的皇帝活得最憋屈、最受氣,但偏偏就是這種內閣執政、內廷制約、都察院監督的三權制度,令明朝的國怍保持了近三百年。成敗功過,誰人評說?
弘治一朝,內廷難得出了幾個不給天下添亂的好太監,比如蕭敬、陳寬、王嶽三人,所以三個人與內閣的關係一直很融洽,偶有為自己所屬一系爭權奪利、耍耍心眼之事也無傷大雅。總的來說,弘治朝的內外廷一團和氣。

今日文華殿暖閣的氣氛有些凝重。弘治帝病重的消息終究還是被少數幾個人知道了,今日暖閣內的六個人便在此列。
皇帝病重,大行不遠,無異給了內閣三位大學士和三位大太監一個沉重的打擊。大明在弘治帝和他們一干重臣的努力下,終於有了中興之象,大學士和太監們都得了好名聲,當然,也沒耽誤幾位太監發橫財。然而若弘治帝駕崩,這正在中興的大明還能繼續中興下去麼?
一想到太子朱厚照的德行,暖閣內六個人便搖頭嘆息不已。
蕭敬咳了幾聲,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緩緩道:「陛下病重,這個消息必須封鎖,否則朝堂恐生大亂,有心人煽風點火幾句,咱們這日子還過不過啦?」
謝遷嘆道:「昨日我等請見陛下,被內宮宦官擋了好幾次,看來陛下委實病得不輕,蕭公公是內臣,可知陛下的病究竟如何?」
蕭敬搖頭道:「陛下嚴令不准外泄,咱家也不知究竟,派人問了幾位太醫,一個個只知惶恐搖頭,半句也不說。內宮近身服侍陛下的宦官昨夜悄悄遞了一塊沾了血的絲帕來,血已凝聚成黑塊,咱家派人拿著帕子問了京師名醫龍二指,龍二指只瞧了一眼便搖頭,說咯血之人活不過兩個月了……」
三位大學士渾身一顫,接著老眼中流出渾濁的老淚,神情哀痛萬分。君臣相處多年,弘治帝在大學士們眼中已不僅僅是帝王,還是朋友,甚至如同兄弟手足一般。如今這位朋友天不假年,訣別在即,不由得令三位大學士無限哀傷。
李東陽流淚泣道:「陛下今年才三十五歲啊!老天何以如此不公,奪我大明英主,殘忍何至如斯!」
閣內六人皆黯然落淚不語。
劉健是首輔,眾人傷懷許久之後,劉健擦了把老淚,強抑悲痛道:「老夫今日請三位公公來,有國事相商,今陛下病危,政事卻不能荒廢,大明萬里江山,還得靠咱們一起幫陛下和太子殿下撐住才是。」
其餘五人皆是國之柱石,聞言神情一肅,皆點頭稱是。
劉健緩緩道:「老夫有幾個提議,諸位不妨斟酌。首先,陛下的病情必須嚴密封鎖,不得外泄一字。其次東宮春坊那裏,我等大學士當愈加嚴格督促太子學業。其三,內閣和司禮監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請旨,兩個月之內,逐漸調換宮防,禁宮原駐軍調往京營,換騰驤四衛入宮值衛,同時錦衣衛和東廠派員入宮嚴密監視,以防……」
劉健頓了頓,神情晦澀地嘆了口氣道:「以防陛下真有……不可言之事,而令宮中大亂,禍殃天下。其四,陛下若真有不測,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必然趁我大明國喪之時犯邊奪掠,邊鎮不能不防,老夫建議調三邊總制楊一清任總兵官,太監苗逵為監軍務,總督邊鎮防禦,韃靼若來犯,率兵擊之。……暫時就這些吧,至於準備喪葬後事,先緩緩再說,或許陛下吉人天相,轉危為安,此舉未免對陛下不敬,非為臣之道也。」
其餘五人思慮半晌,紛紛點頭同意,內閣和司禮監達成了共識。
眾人將散之時,王嶽嘴唇囁嚅了一下,見大家情緒低落,王嶽想想沒再開口。
蕭敬冷眼旁觀,情知王嶽是想說說司禮監之事。畢竟蕭敬再過幾個月便要告老還鄉,司禮監掌印這個極為重要的位置,王嶽已經垂涎很多年了,可眼下皇帝病重,太子年少無知,這事卻懸了起來,令王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蕭敬沒說話,不易察覺地冷笑幾聲,起身與三位大學士告辭離開。

朱厚照含著淚在禁宮內奔跑,剛才在太醫院無意中聽到的消息令朱厚照心急如焚,他不相信兩位太醫的話,或者說他天真地選擇了不相信。
父皇一直好好的,像山一般高大堅強,為他撐起了整片天空。山,怎麼可能會垮呢?定是太醫們閒著沒事嚼碎嘴詛咒父皇!朱厚照抹了把眼淚,心中恨意頓生,這兩個碎嘴的太醫不是好人,一定要稟報父皇,把他們全砍了。
乾清宮是大明歷代皇帝的寢宮,此刻弘治帝正躺在乾清宮的床榻上,臉色蒼白得可怕,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張皇后端著藥碗,含著淚一口一口地餵弘治帝喝藥。
朱厚照衝進乾清宮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景象。見到父皇虛弱無力的樣子,朱厚照心中一酸,不可抑止地大哭起來。
「父皇,你怎麼了?昨日兒臣請安時你還好好的,怎麼今日便這般模樣了?」
張皇后也忍不住捂面哭泣,弘治帝的身體如何,她最清楚,這幾日愈發危險,可每次朱厚照嘻嘻哈哈地從東宮跑來請安時,弘治帝不論多麼虛弱,總會在書案後坐得筆直,像往常一樣含笑跟朱厚照玩笑交談,直到粗心的朱厚照離開,弘治帝才被太監們攙扶著躺下。
都說人生如戲,弘治帝為兒子演的這一齣戲,卻是最感人的。不論貴為天子還是賤為庶民,父親的心思大抵相同,都不願兒子有一絲絲傷心,哪怕是為父親傷心。
弘治帝見朱厚照哭得傷心,艱難地勾起一抹笑容,說道:「我兒怎麼了?朕只是偶感風寒,小病而已,如此傷心作甚?快把眼淚擦了,也不怕人笑話。」
「偶感風寒?」朱厚照收了淚,狐疑地瞧著張皇后,目光中充滿探詢。
張皇后抹了把淚,淒然地點了點頭。這齣戲既然陛下開演了,她也得幫著演下去,哪怕根本瞞不住多久。
朱厚照終究不傻,見到張皇后哀傷的表情和周圍服侍的宮人黯然的模樣,心中頓時全明白了。
「是,父皇只是風寒,很快就會好的。」朱厚照嘴角咧開了笑容,眼淚卻越流越多。

即日,劉健大學士會同司禮監掌印蕭敬向周太后及張皇后奏請,數日之內,皇宮開始換防,禁宮原親軍指揮使司十二衛駐軍分批次撤離皇宮,御馬監所屬騰驤四衛及勇士營入宮值衛。
所謂「騰驤四衛」,乃御馬監轄下也是整個京師皇城內最精銳的禁軍,專職拱衛禁宮,保護皇帝。
其時所謂的天子親軍錦衣衛早已變了味道,成為直屬皇帝的特務機構,皇帝朝會或出行之時所用的儀仗軍雖然也是錦衣親軍,但都只是一些充門面用的花架子,看著孔武高大,實則不堪一擊。真正遇到任何變故,第一個衝上去保護皇帝的,便是騰驤四衛所屬,他們才是真正保護皇帝的精銳兵馬。
御馬監掌印太監寧瑾奉命入值內宮,城內五城兵馬司和京營也進入戒備狀態,平靜的京師數日之內風雲變色。
有些消息始終瞞不住,內宮宦官宮人數千人,內閣和廠衛再厲害,也不可能封得住每個人的嘴。錦衣衛和東廠近幾日調動頻繁,錦衣衛密探和東廠番子奉命出京,奔赴大明各個城鎮,嚴密監視天下朱姓藩王的一舉一動,一條條關於藩王們動向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在京師和封地之間奔跑往來。
秦堪也被調用了,東宮已不需要他去值守,因為太子殿下已經搬進了皇宮,日夜守在父皇身邊,指揮使牟斌便將秦堪調進皇宮值衛,由秦堪領一個整編千戶入宮,監督宮人宦官和騰驤四衛。
皇宮內外頓時進入一種劍拔弩張的狀態,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起禁軍們的激烈反應,這段時間,所有人都變得小心翼翼。皇帝病重,太子年幼,正是大明最高政權新舊交替的關鍵時刻,不能有一絲懈怠馬虎。
緊張的不止是京師,邊境也開始厲兵秣馬,刀劍出鞘。
一騎快馬出京師,治理馬政的三邊總制楊一清和監軍延綏的太監苗逵啟程趕赴宣府,嚴防韃靼大軍犯邊奪掠。
大明江山因為一位英明君主的病重,處於飄搖動盪之中。
秦堪入宮值守了四五天,終於在宮內見到了朱厚照。朱厚照憔悴了許多,臉色很不好,以往快樂無憂的神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濃濃的愁緒和悲傷,秦堪有種為他心疼的感覺。
「臣拜見太子殿下。」秦堪躬身向朱厚照施禮。
朱厚照渾身一激靈,彷彿被叫回了神,空洞木然的目光見到秦堪,如同遇到親人一般,抽噎了幾下便哭出聲來。
「秦堪,父皇他……他……」
「殿下,皇上他……一定會轉危為安的,天子自有天佑。」秦堪自己都覺得安慰的話如此軟弱無力。
朱厚照的目光很茫然,他仰望著湛藍的天空,眼中浮現出孤零無依的恐懼,父皇是山,山若崩塌,他何去何從?以前朱厚照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只需要讓自己快樂,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想了。
「以後……我怎麼辦?」朱厚照流著淚哀泣道。
秦堪黯然嘆道:「殿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當個好皇帝,創一番繼往開來、不遜秦皇漢武的大事業,不負陛下,不負天下。」
「可是,父皇不在了,從此只有我一個人了……」朱厚照惶然道。
「殿下還有滿朝大臣,還有億萬百姓,他們都在看著你,期待你給他們帶來更好的生活。」
「他們都在看著我,依靠我,可是我呢?我能依靠誰?」
秦堪笑了:「殿下至少還有朋友,不離不棄,同喜同悲的朋友,君臨天下者,不一定都是孤家寡人。」
朱厚照定定注視著秦堪,良久,空洞的眼睛終於恢復了些許生機,咧嘴露出了一個難看卻釋然的笑容:「對,我還有朋友,秦堪,我們做一輩子的君臣,不離不棄不負。」
「臣願為殿下效死。」
「不用效死,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活夠一百歲,當我們九十五歲的時候,便約好一起出巡,親眼瞧一瞧咱們共同治理了一輩子的大明江山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我們花五年的時間,看遍每一寸山河。」
「臣,無上榮焉!不過五年的時候可能不夠……」
「為何?」
「因為那時,臣或許已為你打下了萬里沃土,數倍疆境,殿下的國土太大,若欲看遍每一寸,五年是絕對不夠的。」
「那就十年,二十年,越大越好!」
朱厚照說完,與秦堪相視一笑,未來的一對君臣,此刻笑得意氣風發,豪氣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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