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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怪事兒之2【操弄無間道】

京師皇宮,文華殿東暖閣。
弘治皇帝處理國政的地方不拘泥於御書房,偶爾也會在文華殿坐一坐,只因內閣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大學士年已老邁,為了照顧老臣,弘治經常親自來文華殿,凡處理政務,總與三位大學士商量議論之後再做決定。
君聖臣賢,大明弘治中興必然有它的道理。此時弘治皇帝面色平靜地坐在東暖閣的御座上翻看奏本,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恭恭敬敬地站在弘治皇帝身側陪侍。
牟斌是錦衣衛指揮使,雖掌管宮中衛儀,但也不必隨侍帝側,隨侍的事一般由內廷負責。只不過牟斌當官多年,極有眼色,一旦有機會面君之後,等閒不會輕易離去。
牟斌有牟斌的心事,弘治帝登基以來,雖對廠衛信任不減,卻也深知廠衛之禍,故而有意無意地壓制廠衛的權力,不使其瘋長蔓延,禍及天下。
更重要的是,弘治帝深知權力平衡之道,於是原本還算井水不犯河水的錦衣衛和東廠,這些年不知不覺明爭暗鬥起來。
東廠廠公王岳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雖然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二人相見恨不得掐死對方,弘治皇帝居中而坐,對廠衛之間的鬥爭仿若不見,似乎更樂見其成,皇帝的態度也直接造成了廠衛的鬥爭越來越厲害。
雙方不相上下時,能爭的便只有聖寵了。
在這一點上,東廠顯然占了優勢,因為東廠是太監班底,太監日日夜夜陪侍在皇帝身邊,論遠近親疏,弘治皇帝的感情無疑偏向太監多一些。
這便是牟斌經常有事沒事隨侍在弘治皇帝身邊的主要原因,通俗點說,他想讓天子多見見他,讓天子心理上對他形成一種「身邊人」的定位,如此一來,廠衛之爭,牟斌也不至於落了下風。這實在是個很無奈很消極的辦法,牟斌卻不得不為。

文華殿裏很靜,只聽到劉健大學士壓抑著的咳嗽聲。
春日寒氣猶深,劉健身子染了風寒,這幾日不見大好,弘治帝派太醫到府上瞧了四五次病,開了好幾個方子,劉健的病仍不見起色。
「咦?這道奏本……」
劉健的眉頭皺了起來,思索半晌,覺得做不了決定,遂起身走進殿旁的暖閣,將奏本遞給弘治帝。
「陛下,這道奏本老臣不敢擅專,請陛下過目再做計較。」
謝遷和李東陽兩位大學士好奇地抬起頭,看向天子手中的奏本。
弘治帝翻開,一行行仔細看了起來。
「呵呵,借貸記賬法?這東西可靠麼?能推行天下?」弘治帝笑了笑,並未下定論。
劉健拱手道:「南京戶部尚書秦紘奏本上說,他用此法測試過戶部賬簿,發現比現用的流水記賬法高明許多,賬目裏錢糧各物來往皆明瞭清晰,何處虧空,何人經手,收支所費幾何,一眼分明。秦尚書乃穩重老臣,他既開了口,想必不會差的,否則他也不敢貿然上奏,徒擾聖聽。」
「既然這個記賬法如此高明,莫如先在某個縣試用一兩年,看看效果再決定是否推行天下,劉先生意下如何?」
弘治帝性格很謹慎,不會胡亂決定一件關係大明賦稅錢糧的大事。
劉健搖搖頭,苦笑道:「陛下,此法不可行,至少這幾年不可行,甚至連某縣試用也不行……」
弘治帝一愣:「為何?」
不用劉健回答,弘治帝立馬明白了原因。這大明的官場,貪官太多了,誰會答應用這種近乎完全透明的記賬法,來斷了這些貪官的財路呢?記賬法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啊。貪官是殺不盡的,可天子卻需要他們來幫自己治理國家。
弘治帝神色鬱結地嘆了口氣,目光低垂,看著奏本上一個陌生的名字。
「可惜了這位名叫秦堪的書生,明明心懷報國忠君之志,志高卻不可遂,生不逢時也。」弘治帝說著,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人才生不逢時是誰的責任?除了他這個大明皇帝,還會是誰的責任?弘治帝痛苦的不是秦堪的際遇,他痛苦的是大明這中興的表象下,處處隱藏著的危機。
聽著弘治帝對秦堪這位陌生書生的評語,一旁默不出聲的牟斌眼中露出了光亮。向前走了兩步,牟斌朝弘治帝躬身稟道:「陛下,恕臣魯莽,臣有件事必須面稟。」
「何事?」
「陛下剛才所言的這位名叫秦堪的書生,他……正是我錦衣衛下百戶。」
「哦?原來竟是錦衣衛的人才,好,牟愛卿為國納士,忠心可勉,呵呵。」弘治帝不由欣喜道。
「陛下謬讚了。」牟斌不慌不忙地道謝,神情一派淡然。
出了文華殿的大門,牟斌腳下的步子有些急促。離開皇宮,跨馬飛馳入北鎮撫司衙門,牟斌語速匆忙地吩咐下屬道:
「馬上去紹興,找出一個名叫秦堪的人的下落,授此人錦衣衛百戶牙牌、官衣、一應官憑告身,南北鎮撫司將秦堪造案在冊,快!」
下屬急忙領命。
「記住了,這個秦堪是我錦衣衛的人,一直都是!嗯,授他百戶後,馬上把他調派到南京。」
下屬走後,牟斌這才露出輕鬆的笑容。入陛下之耳、之眼者,但凡被陛下讚過的人才,錦衣衛必於東廠之前將其收入彀中。
這,也是一種爭寵。

「杜姑娘,你爹知不知道佟珍下臺是我在後面搞的鬼?」秦堪惴惴問道。
他不能不問,那次為了攪黃婚事,他坑了一大群人,手段有點過分,跟小公爺打了一架,算是把這事揭過了,但杜宏若知道了真相,不一定能揭過去,人家又不是吃貨。
破壞了女兒的姻緣,以民鬥官,還把人家推下臺,全族被流放千里,把小公爺當成了棋子,害得棋子莫名其妙挨頓打……樁樁件件加起來,杜宏若知道,非判他個秋後斬決不可。雖說他能當上知府全托秦堪之功,然而終究太過陰損,在當官的眼裏,秦堪這種人屬於典型的刁民。
杜嫣「撲哧」一笑,橫了他一眼,這一眼嬌媚叢生,沁人心脾。
「現在知道害怕了?怕我爹剁了你?當初無法無天的時候想什麼去了?」
秦堪深深吸氣。聽聽這八婆的混賬話,當初無法無天為了誰?好人做不得,早知道眼睜睜看她跳火坑算了,她不敢跳,自己還可以免費在後面推她一把……
杜嫣見秦堪神色不善,立馬軟了下來,柔聲道:「我爹只知道你搶親,後面發生的那些事,知道真相的就我們和小公爺,小公爺回南京了,又和我爹沒交情,不會告訴我爹的。」
秦堪斜眼瞧著她:「不是還有你知道麼?」
「你連我都不信?」
杜嫣柳眉一豎,剛要發火,不知想起什麼,臉色又染了一層紅暈,羞答答地說道:「你若真不信我,不如……不如娶了我呀,娶了我,我就是你的人,死也不會出賣你的……」
秦堪陰沉著臉冷冷道:「我只聽過死人才不會洩密。」
「秦堪,你好像不願娶我?」杜嫣幽怨道。
秦堪嘆道:「大小姐,你爹現在恨不得拿刀殺了我,你覺得我娶得了你嗎?」
「那也不能乾耗著呀,你就不會去跟我爹聊一聊,多跟他說些討喜的話,讓他順了這口氣,咱倆之間不就有可能了麼?現在整個紹興城都知道我和你……除了你,還有誰會娶我?我爹肯定也明白這一點,就等你上門先服軟呢。」杜嫣恨恨地白他一眼。
「你爹如果問起我們什麼時候勾搭……咳,互相看上的,我怎麼說?」
「就說日久生情呀,笨死了!」
「哈!開什麼玩笑!我根本沒日過,生什麼情!死八婆你別訛我啊!」

坐在知府衙門內堂,秦堪的表情很痛苦,他的腰青一塊紫一塊,全是被八婆掐的。
他來衙門不是為了提親,而是道歉。佟家全族被流放,親事自然不必再提,但杜家女兒沒嫁出去,卻實實在在是被秦堪害的,一個沒有功名的文弱書生敢坑這麼多人,杜宏想必對他有一種欲除之而後快的強烈情緒。
秦堪還要在紹興混下去,他絕不能讓紹興的知府大人對他產生這種不妙的想法,否則來日無多。於是秦堪硬著頭皮登門了。
做人要有骨氣,不能向惡勢力低頭,可杜知府不是惡勢力,是混白道的,而且在某個黑惡勢力的逼迫下,秦堪將來也許不得不叫他一聲「岳父」——可惜這位岳父目前最想幹的事是手刃女婿。
秦堪在內堂裏坐了許久,杜宏似乎有意懲罰他,一個時辰過去了,知府大人仍舊不見人影。內堂只有秦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杜家的侍女添了三次茶水,香濃的雨前龍井現在味道比白開水還淡。
就在秦堪憋著一肚子水,正猶豫著要不要中途退場解決一下膀胱問題的時候,內堂山水屏風後傳來有些做作的咳嗽聲,杜宏穿著藍色團花圓領便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
秦堪趕緊站起來,長長一揖道:「晚生拜見知府大人。」
杜宏拿眼斜瞟他,重重一哼,也不叫免禮,自顧自地在堂前主位坐下,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這才緩緩道:「秦堪,前些日子大出風頭,幹得不錯啊。」
秦堪乾笑,他知道,這句話肯定不是誇他。
「杜大人,晚生闖了禍,今日特來向知府大人賠罪。」
杜宏冷笑道:「何必賠罪?你做錯什麼了?」
秦堪很想說我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我不但沒計較你欠我二百兩銀子的事,還把你女兒救出苦海,杜大人若還是個人的話,實在應該誇我兩句,再把欠我的銀子連本帶息還給我的。但這話真說出來,杜宏恐怕會衝進廚房抄刀子殺了他吧?
秦堪怕死,只好苦著臉道:「晚生年輕衝動,闔城皆知佟家聲名太差,晚生與杜小姐又是……知交好友,不忍見她半生痛苦,故而慫恿她做出抗婚之舉,晚生辜負了大人栽培提攜之意,特向大人賠罪。」
杜宏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知交,好友?這是你和嫣兒目前的關係,對嗎?」
秦堪額角冒汗。這話很難回答,說對吧,一介白身平民覬覦官家小姐,杜宏會拿刀劈死他;說不對吧,辜負了杜嫣一番深情,以八婆那個脾氣,也會拿刀砍他……前後兩把刀頂著,秦堪忽然覺得,當初吊在房梁上時,他不應該掙扎求生的,就那樣被吊死多幸福呀,至少比現在死得好看些。
「杜小姐國色傾城,豔若桃李,淑德賢良,宜室宜家……」秦堪昧著良心搜刮肚裏的美好辭彙。
杜宏老臉一紅,他很清楚寶貝女兒,論姿色還算說得過去,若說「淑德賢良,宜室宜家」未免太脫離實際,吹噓得有點不要臉了。
「咳咳,好了好了,秦堪,你告訴老夫,你和嫣兒到底什麼關係?」
秦堪嘴角一抽,低沉道:「日久生情……」
「嗯?」杜宏眼一瞪,淡淡的官威在空氣中鬱結:「你想娶老夫的女兒?」
「這個……」秦堪的臉色漸漸漲紅了,他發覺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內堂屏風後,杜嫣的俏臉冒出半邊,鬼祟地探著頭。見秦堪猶疑,杜嫣又氣又緊張,朝他一齜雪白的牙,手裏拿著一根不知從何處尋摸來的鐵棍,當著秦堪的面,鐵棍在杜嫣的手裏彎曲,彎曲……最後狠狠一擰,一根好好的鐵棍被她擰成了結構複雜的鐵麻花。
杜嫣悄然朝秦堪狠狠一瞪杏眼,威脅似的向他晃了晃手中的鐵麻花。
秦堪眼皮一跳,擦著冷汗道:「是的,失禮了,晚生確有娶令千金的意思……」說完,秦堪痛苦地閉上眼睛,感覺渾身虛脫,腦海中含淚刪去「美丫鬟」這一項。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給美丫鬟留條活路吧。
屏風後的杜嫣滿意地點頭,朝秦堪露出一個滿意的嫵媚笑容,消失了。
杜宏捋著青鬚,淡淡點頭道:「原來你今日是來提親的。」
「是賠罪,不是提親……」秦堪弱弱地說道。
杜宏面色沉靜地看著秦堪,心中既憤怒又無奈。佟杜大婚之日,杜嫣怒劈花轎與秦堪攜手跑遠,紹興城內人人皆見,杜家已淪為鄉紳百姓人家的笑柄和反面教材。如今紹興城裏,但凡有待嫁女兒的人家,長輩們少不得教訓兩句:「你看看杜知府的女兒如何如何,你千萬莫學她如何如何,將來必然一生被人戳脊梁骨如何如何……」
杜嫣的名聲如今響徹大江南北,將來哪個良善人家還敢上門提親?堂堂官家小姐,清白女兒之身,總不能給別人做妾吧?
杜知府左看右看,身邊除了秦堪這該殺千刀的傢伙,似乎女兒真沒有別的選擇了。杜知府仰頭,獨愴然而涕下。
杜宏長嘆了口氣,沉聲道:「秦堪,我女兒雖說頑劣了一些,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杜家四代為官,祖上最高曾做過禮部侍郎,正經的書香門第,詩書禮儀傳家……」
秦堪不知杜宏說這話什麼意思,垂頭唯唯稱是。
「老夫並非勢利之人,不在乎你有多少家財田產,但是,婚姻大事不能兒戲,老夫不介意你的現在,但並不代表不介意你的將來。老夫的女兒自小被我捧在手心裏,餓不著她,凍不著她,你覺得老夫會把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出息,未來只會跟著他挨餓受凍,無權無勢無家財,註定貧賤一生的人嗎?」
秦堪抬頭看著他,漸漸明白了杜宏的意思。
杜宏捋鬚繼續嘆道:「老夫的女兒年已十七,不小了,婚事再也拖不得了……」
秦堪直到此刻才知道杜嫣的真實年齡。嘖嘖,才十七歲,小時候吃什麼了,長這麼高……將來問問杜大人,把食譜記下來,也許又是一條財路。
杜宏朝秦堪豎起了一根手指,緩緩道:「一年!秦堪,老夫給你一年時間去證明自己。一年之後,你再來我家,讓老夫瞧瞧你有沒有資格娶我女兒,若仍如現在一般一事無成……」
杜宏的臉色忽然變得冷厲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不少,「如若你果真是個沒出息的,老夫拼著讓女兒孤寡一生,也不會把她嫁給你,大不了老夫給她掙下一生吃喝不愁的銀錢家產,養她一輩子便是!」
秦堪凜然,急忙拱手道:「是。」……我以後一定會不求上進的!
「敢問杜大人,什麼程度才叫有出息?」
杜宏捋鬚笑道:「這個由你自己決斷,你自己好好想想,一年後覺得有資格來我家,那麼你就來;如若連自己都覺得不滿意,你說老夫會滿意嗎?」
秦堪連連點頭。不怪杜宏,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父母不希望女兒嫁得好,過得好?在這個唯有讀書高、功名高的年代裏,誰會把好好的官家小姐嫁給一個連秀才功名都沒有的廢材書生?
看看唐寅吧?如今才名滿天下吧?被無數文人妓女追捧吧?結果呢,他的結髮妻子還是受不了貧困生活,果斷棄他而去。生活裏的柴米油鹽,終究不敵幾首膾炙人口的名詩佳句。
杜宏不希望秦堪是第二個唐伯虎,更不希望女兒跟著一個窮酸書生窘迫一生。
秦堪不但理解杜宏的苦心,更對他產生了一種敬意,父愛如山,深沉而堅定。堂後的山水屏風在微微顫抖,秦堪嘴角輕輕一笑。杜嫣,你也在為你的父親而感動嗎?在父親老去之前,好好孝敬他。
「杜大人,晚生答應了。」秦堪正了正衣冠,朝杜宏長長一揖。
杜宏眼裏閃過幾分複雜,嘆息道:「秦堪,一年之期很短,你要抓緊時間,莫讓老夫和嫣兒失望才是。」
「晚生不會讓大人失望的,一年之內,必有出息。」杜宏滿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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