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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續紅樓夢之林黛玉後傳

且說諸姐妹知道寶釵重新住進園子來,都來問候,一則給薛姨媽請安,二則探黛玉之病,三則也方便相聚。因此瀟湘館忽然熱鬧起來,一日裏常有三五人往來,園門常開不閉,紫鵑、雪雁、鶯兒等一日七八次的沏茶換茶。黛玉起初倒也喜歡,人來了也都陪著有說有笑,沒幾日便覺厭煩,但凡來人,只淡淡招呼幾句就推說要吃藥迴避了去,反教寶釵代他招呼。寶釵不過意,每有人來,必加倍小心,殷勤致意,惟恐薄了姐妹的面子。眾人都知黛玉素來怯弱小性,便是他冷淡些,也都並不計較,卻愈念寶釵的寬厚識大體,謙讓有禮。
獨寶玉雖來往瀟湘館的遭數較往日更頻,與黛玉單獨說話兒的機會卻反而少了,有時是與寶釵一處調琴對奕,有時又與薛姨媽閒話扯古,有時碰上別的姐妹行來,便賞花撫竹,鬥牌調鸚,明明與黛玉隔座相望,心裏頭有萬語千言,卻偏不能說出,倒像隔著幾萬里雲山霧海似的。有時情不自禁說錯一兩句過頭話,不是得罪了黛玉,就是惹惱了寶釵,且寶釵為人不比黛玉憂喜無常,原本端嚴矜肅,不苟言笑,遠之固而不恭,近之又恐不遜,容易得罪了,求恕不是,賠情也不是,反覺生疏起來,因此頻添了許多閒愁野恨。
撚指仲春,桃花已經開的遍了,疊瓣攢蕊,噴霞吐玉,錦重重的把枝子都壓的彎了,滿園子凝脂凍雪,翠葉離披。賈母因傳命春夏之交最易生病,功課寧可鬆動些,叫寶玉只上半日學,傍下晌就回來。寶玉得了這護身符,上學更是隨心所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願意去就去上半天,不願去便索性推病脫滑,先生也不肯深管他。
這日又是半天學,寶玉換過衣裳便往瀟湘館來,走在翠煙橋上,隔水看見桃柳夾堤,幾個女孩兒在林子中嬉笑追打,那一帶桃花又開的密,遠遠望去,如綺如霞,被女孩們碰的紅飛香亂,連水上也落了許多花瓣,隨波浮蕩,洋洋灑灑,從橋洞下穿流而去,不禁想起蘇東坡有「鴨頭春水綠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臉」之句,不覺心癢,便要過去一同頑耍,忽見鴛鴦也在其中,倒站住了,心道他自拒大老爺納妾之議後,每見我必躲開,今兒難得高興,同姐妹們一處頑樂,我若去了,倒叫他不安。因站住看了一回,也得了兩句詩:

輕粉傅桃垂絳袖,淡煙著柳綠羅裙。

又想這「垂絳袖」與「綠羅裙」對的不工,或改前句為「紅?袖」,或改後句為「逗羅裙」,才可工整,卻又不舍這句的出語天然。一時推敲不來,想著不如等下請林妹妹指教。遂加快腳步走來。未到門首,已聽的一股細細琴音,穿梁繞戶,纏綿清越,不禁放輕了腳步,在院門口一張,只見釵、黛二人都在竹籬下,一個彈琴,一個焚香,一個穿著素綾彈墨山水的長褂子,一個穿著丁香色杭綢團花掐金線的立領小夾襖,映著一帶青碧竹林,潺潺溪水,籬畔翠色參差,風動竹影陰晴,那景致竟如畫中一般,不禁看的呆住。直等一支曲子彈罷,才從竹後頭走出來,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我算領教了。」
黛玉吃了一驚,扭頭嗔道:「你什麼時候來的?竟然偷聽人家彈琴,好不要臉。」寶玉笑道:「我若冒然出來,驚擾了二位的雅興,才是真正沒眼色呢。韓愈尚有『窺窗映竹見珍瓏』之興,如何他看棋便是雅事,我聽琴便是沒臉?」又道,「我剛才看見你們二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彈琴,一個焚香,再配上這竹子,這泉水,這古鼎新茗,直可入畫。想古時瀟妃、湘妃本是兩個人,如今只被林妹妹一人專美,其實缺典,倒是今兒妹妹這一曲《蒼梧謠》,韻高古調,匹美虞韶,才是真真正正的『瀟湘妃子』了。」黛玉聽了,臉上勃然變色,大生疑竇,欲要發作,又礙著寶釵在旁;欲不理會,然而寶玉言中之意,分明將他二人比作娥皇、女英,豈不唐突?因此臉上紅白者幾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寶釵亦同黛玉一般心理,大沒意思,因淡淡的道:「寶兄弟再不能親近的,說不到三句話就說到歪裏去,只管混拿古人來比我們。林妹妹『瀟湘妃子』的美號原是因館得名,極相宜的,瀟湘館又不是九嶷山,何須別人來畫蛇添足,附庸風雅?」
寶玉這才省過來,瀟、湘二妃共事舜帝,又想到《湘浦曲》裏「虞帝南巡去不還,二妃幽怨水雲間」之句,亦有此意,自己這個典故引的真是大大的不妥。不禁紅了臉陪笑道:「我只因聞的瀟湘子撫琴,蘅蕪君焚香,只當走進仙境裏去了,若不是傳說裏的神仙,豈能這樣飄逸超脫?所以枉擬古人,寶姐姐千萬莫怪。」黛玉聽他只是求寶姐姐莫怪,卻不提自己,倒覺喜歡,面色微霽,卻仍低著頭撥弄弦柱,並不睬他。寶釵早託辭口渴,抽身走了。
寶玉訕訕的,便走到黛玉身後去看他理弦,只聞一陣幽細清香,似有還無,沁人肺腑,正如梁江淹《靈邱竹賦》所詠:「非英非藥,非香非馥。」竟不知是竹子的香,鼎煤的香,還是人身上的香氣。欲要請教,又怕說錯話更觸怒黛玉,因此閉目用力呼吸,暗自細細品度。忽聽人笑道:「二哥哥可是參禪?竟然站著就入定了。」抬頭看時,卻是惜春同著彩屏來了,正看見寶玉閉眼努鼻子的怪相,因此打趣。寶玉不好意思,揉著鼻子道:「我因聞到一股異香,極細,極清,卻把整爐的沉香都壓下去了,因此用力體會,只沒辨聞清楚。」惜春笑道:「這可是聽琴入禪,通了三昧了,因此得聞曼陀羅香。」
寶釵隔窗聽見惜春來了,遂同鶯兒用青瓷蓮花盤子托著全套的青花纏枝蓮紋壺盞出來,沏出雀舌牙茶來,敬與惜春道:「四妹妹開口就是佛家語,到底不同我們俗人。」寶玉道:「四妹妹這樣喜禪樂道,何不常去攏翠庵裏向妙玉師父請教?佛理原要時常討論切磋,才有進益的。若是一味閉門苦讀,真成了面壁了。」
惜春冷笑道:「住在攏翠庵,道理就一定通麼?依我所見,妙玉為人也就罷了。真正苦修之人原應衣無絮帛,食無鹽酪,他卻連一茶一器也那般執著講究,那年劉姥姥來,喝他一口茶,他就連杯子都不要了。我佛有云:眾生平等;又道是:茶禪一味。他卻是耽於茶而遠於禪的,連最根基的道理也做不到,又談何修行?又如何看破?因此我說他自視太高,只怕倒不容易悟的。」
黛玉聽了,默然不語。寶玉也因與妙玉素相投契,不便說話。惟寶釵心無掛礙,原與眾人都無分彼此,遂笑道:「那年劉姥姥一句話,讓你足畫了兩年的園子圖;如今終於畫得了,難道果然舍的送人麼?」惜春道:「有甚捨不得?若捨不得給,又何必畫?既可畫,便可給。姐姐何必疑我?你看我是那小氣慳吝,只聚不散的人麼?」寶玉笑道:「你說妙玉不通,可是我看這性情,倒和他是一模一樣兒的。都一般的傲氣。」惜春冷笑道:「傲氣就一定是同類麼?二哥豈不知傲也有許多種的,有不甘同流、遺世獨清之傲,亦有安貧樂業、虛心勁節之傲,有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之傲,亦有渴死不飲盜泉水、餓死不吃嗟來食之傲,人有傲氣,亦有傲骨,且有傲慢之態度,傲世之風格,二哥以為我之傲,與妙玉之傲,何如?」寶玉被噎的瞠目結舌,一時之間,竟無話可答。寶釵點頭道:「說你冒撞,到底遇著四妹妹,才知道厲害了,看還敢亂說話不。」
黛玉笑道:「妙玉身在尼庵,骨子裏卻是閨秀;藕榭雖在侯門,心卻已經皈依;兩個人非但絕不相類,其實大相徑庭,一個是出家的小姐,一個是在家的姑子。」惜春笑道:「林姐姐這話說的有些意思了。」黛玉道:「這樣說就錯了。你該說:女施主言之有理。」眾人都笑起來。
寶玉深感黛玉解圍之助,笑道:「與林妹妹談禪,再說不過他的。我從前自以為一隻腳已經跨進佛門了,被他幾句話就打了回頭;你若同他講論,只怕不是對手。」惜春笑道:「論口才我自然辯不過林姐姐,倒是手談的為是。」寶釵失笑道:「都是寶兄弟一句『窺窗映竹見珍瓏』鬧的,果然就擺上棋局了。」
於是紫鵑過來,安下藤几竹凳,鋪了坐墊,布了棋枰,黛玉便與惜春兩個分賓主坐了,各執黑白子鬥起來。寶玉、寶釵兩個站在一旁觀戰。看不到幾個回合,寶玉便情急叫道:「妹妹錯了,該走這一步的,不然,這個畸角豈不沒了?」黛玉並不理會,仍向居中處落下一子。惜春果然連落幾子將個畸角吃掉,再回頭時,卻見自己中部大塊失陷,不禁叫道:「了不的,只顧做困獸之爭,竟被他逐鹿中原。」黛玉笑道:「我本來只擬圍魏救趙,行一個緩兵之計,那知道你也同寶玉一樣,求全反毀,因小失大。這樣求勝心切,執著得失,還說看的破呢。」
惜春拈起一子正欲落下,聽了這句,卻忽然呆住,愣愣的出神。寶玉方才看出黛玉用心,拭汗道:「幸虧不曾聽我的,不然,那有這一番山回路轉。」寶釵笑道:「你讀了那些詩書,難道連個『觀棋不語』的禮數也不懂麼?不如教他二人且下著,我們裏頭說話。」寶玉也說「正要看看姨媽」,遂同寶釵一起進去。
說不了兩句話,碧痕拿了張帖子來找寶玉,說有位馮大爺派下了車子來請吃酒。寶玉本不欲去,寶釵勸道:「人家好意請你,又下帖子又派車,可見誠摯,如何不去?成日家只管在我們隊裏混算什麼?也要結交朋友,時常應酬,將來場面上也有個照應。」寶玉聽不入耳,卻也不好駁回,只得同碧痕回房去換衣裳。正是:

從來夢醒方知悔,不到棋終未為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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