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姚、金二人到了洞外石坪上一看,原裂石隙封鎖依然,碧蘚豐茸,全無動靜。方喜寶物未失,尚可尋取,猛一瞥見右側石邊上苔痕較淡,心疑有異。過去仔細一看,竟是幾個人手攀援之跡,越發心動。再低頭朝下一看,邊沿上裂有一個石縫,大小與日前現書縫隙相同,只是深極。還當寶物猶存,忙削了一枝長藤探將進去,再將寶劍放入,借劍上光華一照,其深竟達兩丈,隙中空空,並無一物。
隙口微現人手掌印與兵刃鉤劃之跡,來人好似攀著石沿,用長鉤之類兵器伸入下手竊取。二人四顧雲山蒼茫,岩谷幽深,靜蕩蕩地不見人蹤,只有飛鳥。知道逃人已遠,無可追尋,暗恨自己不該終日在洞中看兩位師長取那仙書,不曾留意洞外,已致寶物失去,後悔無及,只得廢然歸報。
明夷子笑對大呆山人道:「如何?我早料到此了。這取寶的人未必是甚高明之士,大約無心經此,見石隙自裂,寶物呈現光華,立時下手撿了便宜而去。否則,必要尋根究底,探索來源,豈會一獲即行,對於別的所在全未留意?就算他不知仙府來歷,洞外石坪孤懸崖腰,突出大半,左右飛瀑映帶,明眼人一望而知有異。不近前還看不出,既已身臨此洞,因他們小弟兄三人時常出外練劍遊散,用的不過尋常封鎖,來人稍為細心,便可看出。
「據姚、金二師侄所說,石邊苔蘚俱被手攀殘損,寶穴裡面也有鉤裂之痕,不特洞前,連石坪上俱都未到,可見粗率識淺。純陽真人既先將此數寶暫借與他,穴內預藏至今的靈丹全憑取用,來人當非左道旁門,定是正派道友門下未學新進無疑。再者,那日我等將石坪上下四圍全都尋遍,並無一毫線索可尋,等一離開,便即發現,可知專為此人而設。由此看來,前輩真仙的玄妙精微真不可測了。事已過去,只合靜俟珠還。我們還是敬覽丹書,勤習劍訣,暫時不必再作得隴望蜀之想了。」
大呆山人仍欲觀察來蹤,親自出外詳查了一回,果然來人只將穴中丹寶取走,坪上並未到達。看形跡,又似算準時地,有心專意而來,又似無心經此,做來卻又不甚乾淨,心中好生奇怪。便命姚、金二人隨時留意,回洞與明夷子同參劍訣。
話說一晃三年,明夷子及大呆山人師徒道行劍法自然愈加精進,取寶的人卻從未見他再來。內中只黃潛一人志壯心苦,眼看師長、同門日益精進,自己每日只能打坐習靜,徐養氣機,休說飛仙劍法不能從學,連尋常武術都不能習練,還得徐壓盛氣,強自斂抑,以免舊病加劇。先是真個苦痛已極,直到三五年後方將銳氣挫平,歸於純靜,把以前躁妄之氣磨去個乾乾淨淨。好容易盼到第七年上,這日明夷子忽然取出半葫蘆丹露,與一百零八丸丹藥,命分三次一日服完,黃潛本來常服仙藥,自從矜平躁釋以來,明知銀肺草早已長成,兜率仙芝移置洞中,經乃師日用靈藥培植,更比從前肥茂,也不再像從前時常過問,一心靜等時機之來。這日服藥三次,夜間打坐,忽然腹痛欲瀉。便後歸座,猛覺臟腑空靈,氣機流暢,迥異平時。
當時還不知數年苦盼的靈藥仙草,已經乃師煉製成了丹露,自己已在日間服用。正自奇怪,明夷子忽然走來,笑對黃潛道:「這些年,著實難為了你,今日是你難滿之日。今日所服何藥可知道麼?」
黃潛聞言,驚喜交集,慌忙下拜請問道,「弟子自從受傷以來,多蒙恩師賜救,得保殘生。嗣由終南移居大行,本已無多痛楚。不料一時疏忽,練劍犯病,幸得恩師靈丹,雖未大礙,但是平日稍為過勞,胸前便自脹痛。今早起連服三次靈丹、仙露,先是胸前脹癢,抓撈不著,適才走動了一次,立覺臟腑空靈,迥異從前。聽恩師之言,那靈丹、仙露定是銀肺草和兜率仙芝所煉製的了?」
明夷子道:「此二靈藥已早成長,別的配藥也早煉製備用,只緣你災厄未滿,遲遲至今,昨晚方將二藥化為丹、露。因純陽真人丹書也載有此藥製服之法,較我所知尤為精美,此藥服後,立時便要化腐生肌。你肺腑受傷震裂,全仗我的丹藥培養,苟延性命,諸凡勞頓不得。學劍首重煉氣之功,肺司吐納,最關重要,更難學習。服藥以後,肺葉生長才得萌芽,又當它化腐分淤之際,怒固不宜,喜亦有害。你多年魂夢懸念,無非此藥,一旦如願,即便近來躁妄之氣已平,當時也難免欣喜如狂,新肺脆弱,怎禁得起?一時如不能平心靜氣,喜極而肺葉大開,將所化血污吸入肺內,或是稍有傷損,不特服藥費事,或者還有大礙,故此事前不使你知。
「如今殘肺淤血俱已下盡,新肺成形,病體復原。如自明日起便即練劍,日後成就只能與你姚、金二師弟相伯仲,報仇僅夠,要想傳我衣缽卻不能。不如借新肺成長之機,仍照往常一樣,譬如未服靈藥,每日還是打坐靜養,學那上乘內家功夫。你這幾年來初步坐功頗有根底,再由此精進,只須年餘,根基便能堅牢。那時你將舊日武藝溫習,由我從旁指點,略傳一些防身劍法,暫且做個人間能手。率性下山,不辭艱苦卓絕,受盡跋涉艱難,逕去利物濟人,使新生靈腑依次磨練,不假人力,逐漸自然堅韌。你有此秉賦,又因禍得福,去腐朽而生仙肌,無殊脫胎換骨。等兩、三年外功圓滿歸來,重復向道,作我傳人,豈非絕妙?有此二途,由你自擇回話。」
黃潛聞言,略一尋思,躬身答道:「弟子近年心平氣斂,已知萬事有定,欲速不達。既承恩師明教,弟子情願甘受苦難,不敢急進,以負師門厚期了。」
明夷子聞言,喜道:「適才見你聞說服了仙藥,病已痊癒,雖然不免喜形於色,神態卻甚沉穩,今又這等說法,足見涵養功深。吾道不孤,好自為之,我不患沒有傳人了。」
黃潛見師獎許,益發心中謹慎自勉,以期大成。
第二日,大呆山人師徒也向黃潛道賀,又各勸勉了一番,過了些日,黃潛方得溫習舊業,本是會家,又得明夷子指點,自然突飛猛進。
一年後,明夷子說黃潛的武功,人間已是無敵,足可下山行道。因為邇來各異派廣收門徒,與峨嵋、青城諸派相抗,到處橫行為惡,恐狹路相逢,不是對手,除賜給一口仙劍用作防身之具,另傳了兩種臨危應變法術。黃潛聞命,一一謹記,臨行拜別,向明夷子請問,下山之後應往何處。
明夷子笑道:「滔滔天下,哪裡都有不公平之事,苦痛呻吟,待救之人正多,只要留心,隨時可遇,你只任意所如,自有遇合,無須指定。吾門最忌貪盜,即便遇著好惡豪強,移富濟貧則可,也不能分潤盜泉,沾染分毫。你當初上山時帶有一些散碎銀兩,省儉度用,足敷你一半年的用途,過此即有遇合。留此無用,可全數攜去。外功圓滿,為師自會接引,中間也還有相逢之期。你姚、金二師弟不久也當奉命下山行道,不出一年,即可謀面,你一人先行吧。」
黃潛聞言,猛想起那銀乃姑父所贈,暗忖:「自己從小寄養他家,多蒙恩育,愛如親生,與表兄情好,尤為莫逆。多年未見,也不知他家光景如何?以前屢次請師占卜,俱未明言。此去下山的途徑方向,師父既未指定,何不先往京城探詢他家行蹤,一敘渴想,也免他父子懸念;就便沿途行道,豈非一舉兩全?」便和明夷子說了。
明夷子只說:「由你由你。」並無他言。
黃潛知道師父要使自己多受艱難,飽經磨練,如問顏家此時究竟在籍在京,蹤跡近況,必不肯說。只得拜別師長,與姚、金二人依依判袂,獨自離了太行,往京城進發。
黃潛才一出山到了城鎮,便見四民疾首蹙額,憔悴呻吟,彷彿災厄甚重。問他們卻又不肯明言,吞吞吐吐。先還以為天時不順,偶值饑饉。後見茹苦含愁之狀各地皆然,一查年歲並不荒旱,而官貪吏酷,民不聊生,餓殍載道,盜賊群起,人心惶惶,恍如大難將至。細一打聽,才知奸逆閹豎權勢日重一日,官吏希顏承旨,競建生祠。賄賂公行,幾於市中交易,計官論值;加以橫徵暴斂,刑賦繁苛。鬧得人民敢怒而不敢言,所以造成一路上的陰霾淒苦景象。
黃潛暗忖:「姑父為人正直忠義,昔日權閹初用,尚未過分橫行,尚且疾首痛心,不欲與之並立,如今閹焰高漲,積惡已極,豈能容忍?即使不批逆鱗,為國除奸,也必歸隱故鄉,以遠危難。看神氣,此時絕不會還在京城留戀,去了也是白跑。」
又一想:「一路行來,離京只二三百里,憑自己腳程,如不途中留連,半日即至。就算姑父、表兄歸隱,京寓總還留有家人,也可以打探出一個蹤跡。等打探出他父子或是還鄉,或是外任,再行趕去,也可早見些日,省得又撲個空。自己既以利物濟人為念,閹狗如此好惡,縱因形格勢禁,不能立時下手將他除去,也當一探虛實,為異日下手之地。」想了想,還是走一趟為是,便把腳步加緊,仍往京趕去。
這時魏忠賢正是權傾朝野,勢力滔天。義子、乾兒,朋比為奸,自不必說,連門下家奴廝養,也都倚勢橫行,無惡不作。路上自然免不了打些個不平,做些個俠行義舉。仗著一身本領,辦得甚是順手,倒也無甚可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