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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雜文精選(7):偽自由書【經典新版】

前記

這一本小書裡的,是從本年一月底起至五月中旬為止的寄給《申報》上的《自由談》的雜感。
我到上海以後,日報是看的,卻從來沒有投過稿,也沒有想到過,並且也沒有注意過日報的文藝欄,所以也不知道《申報》在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自由談》,《自由談》裡是怎樣的文字。
大約是去年的年底罷,偶然遇見郁達夫先生,他告訴我說,《自由談》的編輯新換了黎烈文先生了,但他才從法國回來,人地生疏,怕一時集不起稿子,要我去投幾回稿,我就漫應之曰:那是可以的。
對於達夫先生的囑咐,我是常常「漫應之曰:那是可以的」的。直白的說罷,我一向很迴避創造社裡的人物。這也不只因為歷來特別的攻擊我,甚而至於施行人身攻擊的緣故,大半倒在他們的一副「創造」臉。雖然他們之中,後來有的化為隱士,有的化為富翁,有的化為實踐的革命者,有的也化為奸細,而在「創造」這一面大纛之下的時候,卻總是神氣十足,好像連出汗打嚏,也全是「創造」似的。
我和達夫先生見面得最早,臉上也看不出那麼一種創造氣,所以相遇之際,就隨便談談;對於文學的意見,我們恐怕是不能一致的罷,然而所談的大抵是空話。但這樣的就熟識了,我有時要求他寫一篇文章,他一定如約寄來,則他希望我做一點東西,我當然應該漫應曰可以。但應而至於「漫」,我已經懶散得多了。
但從此我就看看《自由談》,不過仍然沒有投稿。不久,聽到了一個傳聞,說《自由談》的編輯者為了忙於事務,連他夫人的臨蓐也不暇照管,送在醫院裡,她獨自死掉了。
幾天之後,我偶然在《自由談》裡看見一篇文章,其中說的是每日使嬰兒看看遺照,給他知道曾有這樣一個孕育了他的母親。我立刻省悟了這就是黎烈文先生的作品,拿起筆,想做一篇反對的文章,因為我向來的意見,是以為倘有慈母,或是幸福,然若生而失母,卻也並非完全的不幸,他也許倒成為更加勇猛,更無掛礙的男兒的。但是也沒有竟做,改為給《自由談》的投稿了,這就是這本書裡的第一篇《崇實》;又因為我舊日的筆名有時不能通用,便改題了「何家干」,有時也用「干」或「丁萌」。
這些短評,有的由於個人的感觸,有的則出於時事的刺戟,但意思都極平常,說話也往往很晦澀,我知道《自由談》並非同人雜誌,「自由」更當然不過是一句反話,我決不想在這上面去馳騁的。我之所以投稿,一是為了朋友的交情,一則在給寂寞者以吶喊,也還是由於自己的老脾氣。
然而我的壞處,是在論時事不留面子,砭錮弊常取類型,而後者尤與時宜不合。蓋寫類型者,於壞處,恰如病理學上的圖,假如是瘡疽,則這圖便是一切某瘡某疽的標本,或和某甲的瘡有些相像,或和某乙的疽有點相同。而見者不察,以為所畫的只是他某甲的瘡,無端侮辱,於是就必欲制你畫者的死命了。
例如我先前的論叭兒狗,原也泛無實指,都是自覺其有叭兒性的人們自來承認的。這要制死命的方法,是不論文章的是非,而先問作者是那一個;也就是別的不管,只要向作者施行人身攻擊了。自然,其中也並不全是含憤的病人,有的倒是代打不平的俠客。總之,這種戰術,是陳源教授的「魯迅即教育部僉事周樹人」開其端,事隔十年,大家早經忘卻了,這回是王平陵先生告發於前,周木齋先生揭露於後,都是做著關於作者本身的文章,或則牽連而至於左翼文學者。
此外為我所看見的還有好幾篇,也都附在我的本文之後,以見上海有些所謂文學家的筆戰,是怎樣的東西,和我的短評本身,有什麼關係。但另有幾篇,是因為我的感想由此而起,特地並存以便讀者的參考的。
我的投稿,平均每月八九篇,但到五月初,竟接連的不能發表了,我想,這是因為其時諱言時事,而我的文字卻常不免涉及時事的緣故。這禁止的是官方檢查員,還是報館總編輯呢,我不知道,也無須知道。現在便將那些都歸在這一本裡,其實是我所指摘,現在都已由事實來證明的了,我那時不過說得略早幾天而已。是為序。

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九夜,於上海寓廬,魯迅記。

觀鬥

我們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們鬥爭。
最普通的是鬥雞,鬥蟋蟀,南方有鬥黃頭鳥,鬥畫眉鳥,北方有鬥鵪鶉,一群閒人們圍著呆看,還因此賭輸贏。古時候有鬥魚,現在變把戲的會使跳蚤打架。看今年的《東方雜誌》,才知道金華又有鬥牛,不過和西班牙卻兩樣的,西班牙是人和牛鬥,我們是使牛和牛鬥。
任他們鬥爭著,自己不與鬥,只是看。
軍閥們只管自己鬥爭著,人民不與聞,只是看。
然而軍閥們也不是自己親身在鬥爭,是使兵士們相鬥爭,所以頻年惡戰,而頭兒個個終於是好好的,忽而誤會消釋了,忽而杯酒言歡了,忽而共同禦侮了,忽而立誓報國了,忽而……。不消說,忽而自然不免又打起來了。
然而人民一任他們玩把戲,只是看。
但我們的鬥士,只有對於外敵卻是兩樣的:近的,是「不抵抗」,遠的,是「負弩前驅」云。
「不抵抗」在字面上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負弩前驅」呢,弩機的制度早已失傳了,必須待考古學家研究出來,製造起來,然後能夠負,然後能夠前驅。
還是留著國產的兵士和現買的軍火,自己鬥爭下去罷。中國的人口多得很,暫時總有一些孑遺在看著的。但自然,倘要這樣,則對於外敵,就一定非「愛和平」不可。
一月二十四日。

逃的辯護

古時候,做女人大晦氣,一舉一動,都是錯的,這個也罵,那個也罵。現在這晦氣落在學生頭上了,進也挨罵,退也挨罵。
我們還記得,自前年冬天以來,學生是怎麼鬧的,有的要南來,有的要北上,南來北上,都不給開車。待到到得首都,頓首請願,卻不料「為反動派所利用」,許多頭都恰巧「碰」在刺刀和槍柄上,有的竟「自行失足落水」而死了。
驗屍之後,報告書上說道,「身上五色」。我實在不懂。
誰發一句質問,誰提一句抗議呢?有些人還笑罵他們。
還要開除,還要告訴家長,還要勸進研究室。一年以來,好了,總算安靜了。但不料榆關失了守,上海還遠,北平卻不行了,因為連研究室也有了危險。住在上海的人們想必記得的,去年二月的暨南大學,勞動大學,同濟大學……,研究室裡還坐得住麼?
北平的大學生是知道的,並且有記性,這回不再用頭來「碰」刺刀和槍柄了,也不再想「自行失足落水」,弄得「身上五色」了,卻發明了一種新方法,是:大家走散,各自回家。
這正是這幾年來的教育顯了成效。
然而又有人來罵了。童子軍還在烈士們的輓聯上,說他們「遺臭萬年」。
但我們想一想罷:不是連語言歷史研究所裡的沒有性命的古董都在搬家了麼?不是學生都不能每人有一架自備的飛機麼?能用本國的刺刀和槍柄「碰」得瘟頭瘟腦,躲進研究室裡去的,倒能並不瘟頭瘟腦,不被外國的飛機大炮,炸出研究室外去麼?
阿彌陀佛!
一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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