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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雜文精選(3):華蓋集【經典新版】

〈題記〉
在一年的盡頭的深夜中,整理了這一年所寫的雜感,竟比收在《熱風》裡的整四年中所寫的還要多。意見大部分還是那樣,而態度卻沒有那麼質直了,措辭也時常彎彎曲曲,議論又往往執滯在幾件小事情上,很足以貽笑於大方之家。然而那又有什麼法子呢。我今年偏遇到這些小事情,而偏有執滯於小事情的脾氣。
我知道偉大的人物能洞見三世,觀照一切,歷大苦惱,嘗大歡喜,發大慈悲。但我又知道這必須深入山林,坐古樹下,靜觀默想,得天眼通,離人間愈遠遙,而知人間也愈深,愈廣;於是凡有言說,也愈高,愈大;於是而為天人師。我幼時雖曾夢想飛空,但至今還在地上,救小創傷尚且來不及,那有餘暇使心開意豁,立論都公允妥洽,平正通達,像「正人君子」一般;正如沾水小蜂,只在泥土上爬來爬去,萬不敢比附洋樓中的通人,但也自有悲苦憤激,決非洋樓中的通人所能領會。
這病痛的根柢就在我活在人間,又是一個常人,能夠交著「華蓋運」。
我平生沒有學過算命,不過聽老年人說,人是有時要交「華蓋運」的。這「華蓋」在他們口頭上大概已經訛作「鑊蓋」了,現在加以訂正。所以,這運,在和尚是好運:頂有華蓋,自然是成佛作祖之兆。但俗人可不行,華蓋在上,就要給罩住了,只好碰釘子。我今年開手作雜感時,就碰了兩個大釘子:一是為了《咬文嚼字》,一是為了《青年必讀書》。
署名和匿名的豪傑之士的罵信,收了一大捆,至今還塞在書架下。此後又突然遇見了一些所謂學者,文士,正人,君子等等,據說都是講公話,談公理,而且深不以「黨同伐異」為然的。可惜我和他們太不同了,所以也就被他們伐了幾下,──但這自然是為「公理」之故,和我的「黨同伐異」不同。這樣,一直到現下還沒有完結,只好「以待來年」。
也有人勸我不要做這樣的短評。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並非不知道創作之可貴。然而要做這樣的東西的時候,恐怕也還要做這樣的東西,我以為如果藝術之宮裡有這麼麻煩的禁令,倒不如不進去;還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飛沙走石,樂則大笑,悲則大叫,憤則大罵,即使被沙礫打得遍身粗糙,頭破血流,而時時撫摩自己的凝血,覺得若有花紋,也未必不及跟著中國的文士們去陪莎士比亞吃黃油麵包之有趣。
然而只恨我的眼界小,單是中國,這一年的大事件也可以算是很多的了,我竟往往沒有論及,似乎無所感觸。我早就很希望中國的青年站出來,對於中國的社會,文明,都毫無忌憚地加以批評,因此曾編印《莽原週刊》,作為發言之地,可惜來說話的竟很少。在別的刊物上,倒大抵是對於反抗者的打擊,這實在是使我怕敢想下去的。
現在是一年的盡頭的深夜,深得這夜將盡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經耗費在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中,而我所獲得的,乃是我自己的靈魂的荒涼和粗糙。但是我並不懼憚這些,也不想遮蓋這些,而且實在有些愛他們了,因為這是我轉輾而生活於風沙中的瘢痕。凡有自己也覺得在風沙中轉輾而生活著的,會知道這意思。
我編《熱風》時,除遺漏的之外,又刪去了好幾篇。這一回卻小有不同了,一時的雜感一類的東西,幾乎都在這裡面。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夜,記於綠林書屋東壁下

〈咬文嚼字〉

以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而來主張男女平等的男人,卻偏喜歡用輕靚豔麗字樣來譯外國女人的姓氏:加些草頭,女旁,絲旁。不是「思黛兒」,就是「雪琳娜」。西洋和我們雖然遠哉遙遙,但姓氏並無男女之別,卻和中國一樣的,──除掉斯拉夫民族在語尾上略有區別之外。所以如果我們周家的姑娘不另姓綢,陳府上的太太也不另姓蔯,則歐文的小姐正無須改作嫗紋,對於托爾斯泰夫人也不必格外費心,特別寫成妥嬭絲苔也。
以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而來介紹世界文學的文人,卻偏喜歡使外國人姓中國姓:Gogol 姓郭;Wilde 姓王;D'Annunzio姓段,一姓唐;Holz 姓何;Gorky 姓高;Galsworthy 也姓高,假使他談到Gorky,大概是稱他「吾家rky」的了。我真萬料不到一本《百家姓》,到現在還有這般偉力。
一月八日


古時候,咱們學化學,在書上很看見許多「金」旁和非「金」旁的古怪字,據說是原質名目,偏旁是表明「金屬」或「非金屬」的,那一邊大概是譯音。但是,「?,鎴,錫,錯,矽」,連化學先生也講得很費力,總須附加道:「這回是熟悉的悉。這回是休息的息了。這回是常見的錫。」而學生們為要記得符號,仍須另外記住拉丁字。
現在漸漸譯起有機化學來,因此這類怪字就更多了,也更難了,幾個字拼合起來,像貼在商人帳桌面前的將「黃金萬兩」拼成一個的怪字一樣。中國的化學家多能兼做新倉頡。我想,倘若就用原文,省下造字的功夫來,一定於本職的化學上更其大有成績,因為中國人的聰明是決不在白種人之下的。
在北京常看見各樣好地名:辟才胡同,乃茲府,丞相胡同,協資廟,高義伯胡同,貴人關。但探起底細來,據說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繩匠胡同,蠍子廟,狗尾巴胡同,鬼門關。字面雖然改了,涵義還依舊。這很使我失望;否則,我將鼓吹改奴隸二字為「弩理」,或是「努禮」,使大家可以永遠放心打盹兒,不必再愁什麼了。但好在似乎也並沒有什麼人愁著,爆竹畢畢剝剝地都祀過財神了。
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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