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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書:四大名捕逆水寒(共3冊)【經典新版】

這世上,只怕沒有人比他更急了。
連他自己,也從來不曾這樣子急過。
胯下的坐騎,已經是第四匹了,一路來,他已騎斃了三匹馬,每趕一百五十里路,疲馬折蹄,垮倒道旁,可是,他仍是沒有停下來,歇一口氣。
只是,現在,虎尾溪已經近了。
他的馬箭也似的掠過一口道旁的水井,奔去尋丈遠,才驟然停住,一陣獵獵的衣袂風聲,他已掠至水井旁,打一桶水,自他的濯濯光頭淋下去,然後舀了一瓢子水,咕嚕咕嚕的伸脖子猛灌下去。他一直不明白寨上的哥們為啥要在這裡掘一口井,現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對趕路的人有多大的用處!
在井水旁樹蔭下的人們都呆住了,他們住在虎尾一帶,不可能沒有見過輕功,但肯定從來沒有見過趕路趕得那麼急的和尚!
他才灌完了一瓢水,木瓢子往桶裡一拋,「花」地一聲人已側掠上來,馬長嘶一聲,正要絕塵而去,忽聽一人疾問:「是不是管大師?」
那「和尚」目光在樹蔭下一掃,直似厲電一般,自襟中掏出一口木魚,「喀喀喀喀喀」敲了五下。
一名漢子自人群裡掠出,抱拳半跪行禮道:「屬下『鐵組』馮亂虎,拜見五當家。」
那「和尚」見同是「連雲寨」的人,便疾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馮亂虎惶恐地說道:「我不知道,只是……」
和尚怒叱:「只是什麼,別吞吞吐吐,快說!」太陽照在他光頭上,原先淋濕的部位全蒸發著騰騰熱氣。
馮亂虎鬢邊也在淌著汗:「我只聽說,大當家和大寨主發生了事情,急著要您回去。」
和尚再不打話,吆喝了一聲,策馬飛奔;那馮亂虎也掠上一匹馬,待要追時,和尚的馬已經只剩下前面一個黑點。
和尚一手執轡,一手拿木魚敲響了五下,寨上的人道:「哦,原來是五寨主。」
和尚沒好氣的叱道:「怎麼一路上沒幾個守衛,不怕官兵摸上來麼?」
守寨的人只敢應:「是,是。」著人拉開寨門,和尚著馬奔入,裡面散佈有好幾處木閣,好幾面帳篷,一人正從一張大帳篷裡疾奔出來,向著他喚道:「師父!」
和尚認得那是平日大寨主、大當家及一眾兄弟商議大計的「生殺大營」,昔日截擊鐵手等人追捕「絕滅王」楚相玉,也是在這裡定議的,便問:「大寨主在裡面?」
奔出來接迎的青年俊秀的漢子道:「大寨主不在,大當家在。」
和尚聽得心中一沉:敢情是大寨主出事了!自己欠下大寨主和大當家的恩情,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原來這和尚便是「四大名捕」故事之「毒手」裡:「連雲寨」中的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連雲寨」自從上次在虎尾攔截鐵手及伍剛中等人追捕「絕滅王」不逮,便圖自強革新,吸收了一名武功絕頂、智藝雙絕的高人顧惜朝,說來大寨主戚少商氣度極大,胸襟極寬,他重用顧惜朝,把「連雲寨」的基業,採取兩馬並轡的制法,同治共理,「連雲寨」本在戚少商手下已經兵強馬壯,人多浩蕩,加上顧惜朝盡展才華,「連雲寨」之聲威實力,更是扶搖直上。
「千狼魔僧」管仲一率領一支人馬原駐守邊陲,這日忽接到發自「連雲寨」總舵的飛鴿傳書,得悉總舵領導層有人出事,要管仲一「單騎回援」,管仲一素來服膺戚少商與顧惜朝,他曾經身受嚴重內傷,為戚少商悉心以內力治癒,且全家亦為戚少商所救護;顧惜朝也曾在一場官兵圍剿的戰役裡發兵救過他,他對兩人都欠下活命之恩,而今驚聞有人出事,他即不計生死,晝夜兼程,全力趕返,只想盡一己之能,粉身以報!
要知道江湖中的好漢,最怕便是欠下別人恩義難償,武林中復仇固然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報恩更是重大至要,欠下人情而恩將仇報的,都是教武林中人唾棄、蔑視的劣行!
「千狼魔僧」管仲一雖然是盜匪,但盜亦有道,尤重恩義,當下一跺腳,那俊秀漢子說道:「師父,您先見了大當家再說。」
管仲一躬身進了皮革大篷,背後的帳篷給他掀得「霍」地一響,管仲一只覺眼前一黯,許是剛才陽光太過猛烈,進得帳篷來,只覺很是陰涼,可能因趕路太劇之故,竟略為有些暈眩,幾要用手扶帳篷內的那根大柱子才穩得住步伐。
管仲一強自寧定心神,只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面南紫檀巨桌之後,專心的雕鏤著個圖章,管仲一的驀然闖進,他的眉尖只略剔了那麼一剔,但始終不曾抬頭,這帳內氣氛,文士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他右手上執著的雕刀、左手拎著的印章上。
管仲一抱拳,澀聲喊:「顧大當家的。」
那文士揚了揚手,藍袍襯著白邊,袖裡的手更是白。管仲一即止住了聲,心裡卻有千百句話要問。
那文士又鏤刻了半晌,文靜得就像他身上穿的熨平無褶的藍袍一般。
管仲一的汗又一粒粒、一顆顆地冒了上來,遍佈他的頭頂髮根、下頷鬍髭上:「大當家──」
藍衣人揚了揚眉,左手輕輕地把印章放置木桌上,只見他的臉色在黝黯的光線裡塗了一層白粉似的:「你來了?」聲音虛弱低沉,似斷若續。
管仲一道:「顧大當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藍衣人當然就是顧惜朝。他垂眸沉面低速的道:「管大師,你真難得,我們的還恩令一下,你是第一個到。」
管仲一道:「應該的,我欠下顧大當家的恩情,刀山火海,都要趕來……不知戚大寨主他──」
顧惜朝嘆了一口氣,把右手小雕刀徐徐貼近鼻前,凝神細看,一面說:「你也欠下戚寨主的恩義是罷?」
管仲一顫聲道:「戚大寨主他,他──出事了?」
顧惜朝嘆息,搖頭,再看著自己的刻刀,就像一不小心就會把這珍貴的小刀弄折似的。
管仲一踏前兩步,已到了顧惜朝桌前,雙手緊抓桌沿,才控制得住心頭的激動:「他出了什麼事?快說!」
顧惜朝喃喃地道:「看來,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更重要了?」
管仲一一呆,沒聽清楚:「什麼?」倏地,雙指一彈,顧惜朝手中的刀急電也似的飛射而出!
管仲一只覺心口一麻,背後一痛。
「奪」地一聲,刀釘入背後隔七尺遠的柱子之中。
刀柄兀自搖晃。
刀不沾血。
管仲一低頭才驀地發現自己的心口穿了一個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才醒悟那一刀是自他身體穿過去的。
他念及此,雙手用力抓住桌沿,以致那麼堅固的上好檀木桌子,也發出裂裂之聲,而桌上的文房四寶,也在震動中互相碰擊著,他抖哆著的聲音,也在嘶響著:「你……為什麼……」
顧惜朝充滿惋惜的看著他,遺憾的道:「我也沒有法子。」
管仲一啞聲道:「我是為報恩而回來的,你卻──」語音驟然而止,喀喀兩聲,檀木給他抓裂兩塊,捏在手裡,緊緊不放,人也「噗」地滑下,終於仆倒斃命。
顧惜朝猶自喃喃道:「誰叫你的恩人不只一個呢?」他搖搖頭又道:「我不殺你,又如何殺他?殺了他,豈不是要防著你報仇?我要他死,要他孤立無援,就必需要先殺你,再殺他。」
這時,那俊秀的漢子閃了進來,垂手而立。
顧惜朝目光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師父死了。」
那俊秀的漢子道:「他不是我的師父。」
顧惜朝道:「哦?」
俊秀的漢子道:「我是奉大當家之命拜他為師,學全了他的絕技後,好為大當家效命的。」他冷峻地道:「我跟他,只是一個任務要完成,全無師徒之情。」
顧惜朝道:「這樣最好;」微笑拍拍俊秀漢子的肩膀,道:「他驅飛禽走獸的絕活,你可學會了?」
俊秀的漢子恭聲道:「幸不辱命。」
顧惜朝微笑道:「青出於藍?」
俊秀的漢子目光閃動,道:「他會的,我全會;我會的,他不會。」
顧惜朝笑道:「好個郭亂步,不枉我栽培你的一番心血。」
俊秀漢子郭亂步道:「馮亂虎、張亂法、宋亂水、郭亂步身受大當家深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顧惜朝聽了也沒什麼表情,只道:「他日的富貴榮華,當與你們共用,不過,」他頓了一頓,眼中放出異彩:「當前之急,便是先殺戚少商。」
郭亂步道:「大當家放心,都準備好了。」
顧惜朝剔一剔眉:「我的安排?」
郭亂步答:「一切無誤。」
這時,帳篷之外忽傳來響亮的語音:「屬下『銅組』張亂法,有事稟報。」
顧惜朝揚聲道:「進來。」
一名虎虎生風、凜然有威的漢子跨步走了進來,稟道:「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已到山下了,正上山來。」
顧惜朝緩步過去,手徐按在木柱上的小刀,沉思一下,忽道:「收拾掉管仲一屍首,記住,要一根頭髮都不留下;」說到這裡,嗖地拔出小刀,刀滑入袖,瞬間不見,他斬釘截鐵地道:「計畫照樣進行!」
他的計畫有個非常簡單的名字,就叫做:
「殺無赦」!

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他們進入帳篷的時候,帳篷內早已找不到一滴血。
帳篷內擺下了五張檀木大椅,顧惜朝起身,向四人揖道:「大家辛苦了。」又道:「大哥請上座。」
戚少商道:「還拘這俗禮幹什麼?二哥受傷了,要趕快救治才是。」
只見勞穴光一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傷痕,最輕的一處,是右臂至右脅,有一道深約四分、皮肉向兩邊翻起、可見模糊筋血,看來是給人用槍戟之類的長重兵器搠傷的。其餘額髮盡被火灼傷,傷得甚重。
顧惜朝驚道:「二寨主受傷了?」
勞穴光臉目森冷,卻臉不改容地道:「皮外傷,不礙事的。只是那些狗強盜,一次比一次來得兇猛,藉圍剿我們連雲寨之名,把這方圓數百里的七處村鎮狂搜暴掠,打家劫舍、姦淫殺戮,無惡不作,事後統統賴在我們連雲寨的帳上,真是豬狗不如。」說著甚是悻然。
阮明正要勞穴光坐下,替他敷搽傷口,並用小刀把霉肉爛處,挑剜出來,勞穴光冷哼道:「要不是戚大哥喝止,我一定衝下去跟他們廝拚個你死我活!」
戚少商道:「勞二哥,您別動氣,那干人是奸相傅宗書派來的,其中領頭的兩個將軍,一個叫『神鴉將軍』冷呼兒,一個叫『駱駝老爺』鮮于仇,這兩人,不比上幾次派來的庸官懦將,只要稍施法度就可以殺他個落花流水。」
阮明正道:「他們是常山『九幽神君』的三徒及四徒,被傅宗書收攬過去,這次他們調兵遣將,倒是來勢洶洶的……」
勞穴光冷哼道:「怎麼,來勢兇咱就怕了麼!」阮明正為他刮傷療毒,他哼都不哼一聲。

勾青峰身上也掛了彩,頭上也有傷,不過傷得不似勞穴光,他外號人稱「紅袍綠髮」,而今頭髮倒是一斑紅、一斑綠的,血塊子凝結下來,他亦不以為意,笑道:「二寨主平日打雷都不開口,今日話倒是挺多的,這不是轉死性是什麼?」說罷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連雲寨」的弟兄自己開玩笑慣了,勾青峰雖是六寨主,說話不知檢點,但大夥兒也不見怪。原來「連雲寨」八位寨主:即是「虎嘯鷹飛靈蛇劍」勞穴光、「賽諸葛」阮明正、「陣前風」穆鳩平、「千狼魔僧」管仲一、「紅袍綠髮」勾青峰、「金蛇槍」孟有威,「雙刃搜魂」馬掌櫃、「霸王棍」游天龍,聲勢已然甚壯,規模直迫「武林四大世家」之「南寨」青天寨。
後來「九現神龍」戚少商獨闖連雲寨,以單手擊敗八大寨主,且連換八種完全不同的武功,令八名寨主為之折服,更佩服他的才智識見,擁他為大寨主,八大寨主才因而每人依次序降一級,連雲寨的聲勢因而更為浩蕩,早已超出南寨。
惟在「毒手」一役中,「連雲寨」眾因保楚相玉,而與鐵手、青天寨及滄州時震東的部屬起衝突,八寨主「雙刃搜魂」馬掌櫃因而喪生,「連雲寨」寨主又回復到八人主政的局面。直至近年,戚少商效法自己加入連雲寨之先例,唯才是用,拉攏了顧惜朝及其四名部下,同主連雲寨,於是連雲寨聲威之壯,一時無兩,各方英雄好漢,紛紛投靠,同時也引起官府的注意,數度圍剿,都損兵折將,傷亡慘重,這一來,連朝廷也為之側目,加派軍隊,暗遣高手,以平匪亂。
這些日子連番征戰,勞穴光等人身心皆疲,不過這一眾兄弟說笑慣了,自恃連雲寨心齊力壯,固若金湯,也不當是一回事。
勾青峰這樣說著時,阮明正便笑啐道:「狗嘴長不出象牙!」
顧惜朝笑著接道:「勞二哥真了不起,人說華陀替關雲長刮骨療毒,然查史實醫者決非華陀,而今阮三哥替勞二哥刮骨療傷,二哥臉不改容,三哥神醫妙手,倒是真箇讓我們親眼目睹,心折不已。」「連雲寨」原就是勞穴光和阮明正一武一文所創立的,不管戚少商還是顧惜朝,言語間對他倆仍是十分尊重。
勞穴光冷冷地道:「什麼臉不改容!你看,大汗疊小汗的,臉都黑一塊、白一塊呢!」勞穴光這樣一說,大家才發現他真的淌著冷汗,黝黑的臉膛也微微發白,不禁都笑了起來。
阮明正忍俊說:「快好了,你且再忍一忍罷。」

二 大刺殺
這時,馮亂虎走進帳篷裡來,手中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一壺酒,五個酒杯。
顧惜朝徐立道:「四位兄弟,這趟辛苦了,我來敬四位一盃。」
戚少商道:「近來官兵攻勢怪異,忽緊忽鬆,還是商量大計要緊;我們是下山決戰,顧兄在此運籌帷幄,同樣是在做事。這酒,慢喝不妨。」
顧惜朝長嘆道:「各位跟我義結為盟,情同手足,你們每次下山殺敵,軍情緊急,兄弟我都心焦如焚,坐立不安,心想如果萬一各位出事,我該當拚命赴死,也在所不惜,又恐遲緩片刻,營救無及,真如同水淹火煎,情急難奈……」他目中露出深厚的感情,「每次見各位哥哥能平安回來,兄弟的一顆心,才又轉活過來了,魂魄也回來了,但總覺自己是坐壁上觀,深覺慚愧。」
戚少商緊握著顧惜朝的手,道:「顧兄何出此言!您鎮守山寨,身繫一眾弟兄家室安危,遣兵調將,更是身負重任,況且,前些時候,顧兄也屢領軍殺敵,還喬裝打扮,混入皇城,潛殺奸相,只惜功敗垂成;但顧兄英雄肝膽,俠義千秋,兄弟我甚為佩服!您對我們情深義重,我們眾家兄弟何嘗不是懸念於您之安危,難以終寢!顧兄,咱們生死同心,您再說,就見外了。」
顧惜朝緩緩倒了幾杯酒,道:「無論如何,今次見各位兄弟回來,心裡總是高興,我來敬諸位一杯再說。」
勞穴光嘀咕道:「剛說不見外,又來見外了,這敬酒嘛,算什麼!要嘛,咱們一起對飲便是!」
阮明正道:「二哥,您傷勢重,不宜沾酒。」
勞穴光道:「我一生大大小小傷一、兩百次,也沒死得了,刀砍我都不怕,還怕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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