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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狼行(卷5)亢龍有悔

到了天色傍晚時,譚綸已經募集了一百多名高手,通過檢驗的壯士們被帶到城牆下的一塊空地,有些人在數著到手的十兩大銀,眼睛放出了光,而更多的人則是在默默地擦著自己的刀劍。
相隔不遠處的那些錦衣衛們,個個站得跟標槍一樣,汗水在臉上流淌著,但沒有人伸手去擦,那騎馬的將官在馬上同樣一動不動,只有馬還在不耐煩地喘著粗氣,間或抬起前蹄重重地踏在地上。
李滄行與錢廣來一直坐在這幫高手中間不說話,對周圍眾人的觀察卻一刻也沒有停下。從兵刃和走路的身法以及散發的內息上看,這幫人五花八門,正邪各派都有,甚至在岳陽有過一面之緣的丐幫大忠分舵李舵主,也帶著兩名精幹弟子在這裡。而西頭的幾名斗笠壓得很低,一身黑衣打扮的顯然是魔教的刀客。
城外倭寇們的叫罵聲與嘲笑聲在空氣中迴蕩著,那麼地不堪入耳,城頭值守的百姓與士兵們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有人指著城外大喊:「倭寇要逃!」
高手們立即站起了身,連那些紋絲不動不動的錦衣衛們也有不少抬起頭,似乎想讓眼光繞過這高大的城牆,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譚綸聞聲,匆匆地從帳中奔了出來,後面跟著帳中的那十個人,只見譚綸一下子飛身上了馬,對著管城門的那軍官道:「速速開城。」
「譚大人,張尚書下了令,任何人不許出城,小的……」那名守城軍官遲疑道。
譚綸沉聲道:「放跑了倭寇,你擔當得起嗎?別忘了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那軍官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最後咬咬牙,一舉手道:「開城。」
隨著十餘名守門軍士絞動起那粗大的轉輪,巨大的城門緩緩地打開,城頭的軍士也在此時開始放下吊橋,大家可以從打開的城門看到,那些倭寇們正向著西邊秣陵關的方向奔去,身後是飛揚的塵土,黃昏的暮靄中,倭寇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譚綸高喊一聲:「領過腰牌的,跟我衝啊。」
話音剛落,一匹高大的駿馬如閃電般奔出了城門,但那不是譚綸的坐騎,而是一直在門前不作聲的那名錦衣衛首領騎的駿馬。
那數百名剛才還站如青松,不動如山的錦衣衛士們,一下子排成了兩列行軍的縱隊,緊緊地跟在這馬後面飛奔出城,他們身上鱗片鎖子甲互相撞擊的聲音衝擊著人們的耳膜,震撼著大家的心靈。
守門的軍官急忙喊道:「沈大人,還沒接到命令!」
遠處傳來那軍官中氣十足的聲音:「事發突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請代為向張大人稟報,就說沈鍊先行追擊。」
譚綸剛才要衝的時候,差點撞上了那沈鍊的坐騎,急忙勒住了胯下的駿馬,那馬後蹄著地,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差點將譚綸掀下馬來。
饒是他武功一流,騎術不凡,緊勒住韁繩,身子緊緊貼住馬身,這才沒有墜地。當他把受了驚後狂跳不止的坐騎安定下來時,錦衣衛的隊伍已經追出城一里有餘了。
譚綸臉上盡是汗水,官帽也掉在了地上,李滄行聽到他不甘地嘟囔了句:「怎麼又落後了!」旋即譚綸的大嗓門再度在眾人耳邊炸響:「重複一次命令,領到腰牌的隨我來,今天誓滅倭寇,與諸公明早回城擺慶功宴。」
宴字還在空中迴蕩,譚綸的白馬已經沖出了城門。高手們紛紛施展輕功身法,跟著白馬後面一路狂奔。
李滄行在休息時,就跟錢廣來暗自商量過,暫不全力以赴,若是情勢危急時再全力出手,因而兩人只用了六七成功力跟在隊伍的中間。

奔得十餘里後,這百餘名高手的隊伍漸漸地拉開了大約有一里路的距離,譚綸的馬乃是健騎,可日行八百里,奔出這十里也只不過用了兩炷香的時間,而眾高手們功力不一,奔在最前的尚且氣定神閒,落在後面的一個個氣喘吁吁。
李滄行與錢廣來施展著江湖上尋常的提氣縱躍的身法,不緊不慢地跑著,一邊低聲的交談,二人都奇怪為何這些倭寇也能跑得如此之快,連前面的錦衣衛也沒能追上他們。
正交談間,聽到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兵刃相交之聲,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前方一百餘步的譚綸坐騎一下子衝進了密林之中。
當李滄行奔進密林時,發現這裡正在激戰,地上躺著數十具屍體,十餘具是倭寇的,而錦衣衛的死者有三十多,一些受傷的錦衣衛士們倚樹而立,點著火摺子,把陰暗的樹林照得燈火通明,手持長刀的倭寇們正與錦衣衛們殺成一團。
沈鍊的馬已經死了,倒在地上,肚子給劃開長長的一道,四肢還在反射動作地抽動著,沈鍊的官褲也裂了道長長的口子,護脛甲給劈掉了一半,露出裡面的肌膚。
看樣子,想必是倭寇在此地設了埋伏,以土遁的方式突然襲擊,猝不及防下,沈鍊的坐騎被開膛破肚,人也險些斷腿。
與沈鍊對敵的是一名中年倭寇,白天的戰鬥中,李滄行看到這人是最先跳起以手接劍的一個,因為這人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足有十餘條長長的刀疤,其狀可怖,因此李滄行狠狠地記住了他。
這人現在沒戴面具,臉上同樣是兩道刀疤自額及頰,隨著他抽動的面部肌肉一跳一跳,彷彿兩條蚯蚓。
沈鍊用的是標準的萬里黃沙刀法。李滄行是第一次實戰中見到這門流傳已久的西北武林快刀,只見他出刀快捷如風,刀刀狠辣,絕無拖泥帶水,一把一尺三分長的快刀如一團跳躍的銀光,把整個人都罩在裡面。
而那疤面倭寇,則是右手長刀,左手一柄短刀,長刀的攻擊威力之大,飛沙走石,而那短刀則用來格檔沈鍊的近身攻擊。
李滄行拋開對倭寇的仇恨,仔細看了一下他的刀法,發現這東洋刀法極為精妙。疤臉倭寇的長短刀的銜接非常合理,長刀不是像中原武人這樣以劈為主,更像峨嵋紫青劍法那樣,突刺極為精準,一旦不能得手,則馬上長刀轉削,短刀則護衛近身。
為防止沈鍊的近身纏鬥,隨著打鬥的繼續,他的長刀也不停地開始帶動起地上的塵土石塊,顯然內力非同小可。
更厲害的是,沈鍊的刀法已經是極快,而這疤臉倭寇的刀法更是幾乎肉眼難辨,兩人招招攻敵要害,卻很少出現兵刃相交的格擋,往往是一擊不中或者見敵來得及救,就馬上變招換一處攻擊。
對比林中此起彼伏的叮噹之聲,這二人的打鬥如舞蹈一樣,動作極為優美,卻又是凶險異常。
李滄行環視了一下樹林,倭寇尚有六十人左右,錦衣衛士還有二百餘人,一般是兩到三個衛士合鬥一名倭寇,這些倭寇往往兩三人一組,背後完全交給同伴,進退如同一人,隱隱有些合擊武功陣法之妙。
白天所見的倭寇幾乎全部投入了戰鬥,那大紅盔甲的首領仍然戴著面具,坐在馬紮上,雙手拄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刀,涓涓的紅色小溪正從刀的血槽裡流下。
那個異類劍客仍然是雙手抱劍,站在他身邊一動不動,林中的一切彷彿與其無關,首領身前的地上倒著三具錦衣衛的屍體,看樣子是衝上來想殺他不成,反被其所擊殺。
此時譚綸已經殺到,跟著他一起加入戰局的,還有第一批的三十餘名高手,形勢頓時急轉直下。開始錦衣衛仗著兵多,倭寇靠著人猛外加埋伏,鬥了個旗鼓相當,這下譚綸帶著上百高手加入,一下子局勢變得一邊倒,瞬間就砍倒了四五名倭寇。
譚綸自己把長刀舞得如水銀瀉地一般,與沈鍊一左一右夾擊那疤臉,他的兵刃有四尺三寸,比那疤臉的長刀還長了一大截,走的又是剛猛的外家路子,正好與沈鍊那近身快刀相得益彰,五六招下來,就迫得那疤臉手忙腳亂,躲閃連連了。
坐在馬紮上的紅甲倭首一看形勢不妙,馬上身形暴起,雪亮的刀光一閃,帶起兩蓬血雨,衝在最前的兩名高手的腦袋一下子飛到了半空中。
李滄行認得這二人是丐幫李舵主的兩名精幹副手,皆非弱者,這倭將居然一刀殺二人,這份功力當真是驚世駭俗。
抱劍而立的那個倭寇劍客臉上的肌肉跳了跳,仍是不動如山。
紅甲倭將一路連殺六七名高手,均是所過之處身形如鬼魅,殺人只一刀,死者無不是一刀兩斷,但入人耳的卻是只有利刃入體的那一聲,刀法霸道如此,居然出刀時悄無聲息。
在場有數人驚愕於他這種凌厲的刀法,鬼魅般的身形,一時失神,直接被對面的倭寇趁機砍倒在地。
李滄行與錢廣來意識到勝負的關鍵全在此人身上,不約而同地同時飛身而上,錢廣來從懷中抽出一對非金非銀的棒子,肥碩的身形如同球形閃電一般,直撲紅甲倭首的正面。
李滄行則是紫電劍出手,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道紫色的閃電劃過了漆黑的夜空,配合著隱有龍吟之聲的罡風,向那紅甲倭首的側面捲去。
這是李滄行與錢廣來這大半年每日切磋時所琢磨出的一套合擊法,自己起名叫做「一拍兩散」,意思就是由錢廣來的旋棍技壓制住正面,而李滄行則左手龍翔天際,右手紫電劍法,如牆般的內勁中刺出連環八劍,二人當下武功均屬一流高手,這樣全力施為幾乎無人可擋,若是碰上高人,也可交替掩護,迅速散開。
那紅甲倭首眼見面前出現了一堵巨大的肉牆,一對旋棍使得是虎虎生風,正要應對時,突然發現上空中又出現了一道凌厲無比的紫光,夾雜著如牆一樣的掌風撲面而來,心下大駭,他自來中原未逢過如此高手,忙以長刀連攻三下頂住錢廣來,左手迅速抽出短刀,在手上飛快地旋轉。
只聽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李滄行的八下連刺盡被其短刀所擋,而掌風微微一偏,打中了他的頭盔,紅甲倭首的面具連同他的頭盔一起落在地上,散亂的頭髮裡,兩點凶殘的目光狠狠地盯著眼前的錢廣來和李滄行二人。
那是一張可怕的臉,滿是鋼針一般的鬍子,一臉的凶悍,火光中,左頰一道深深的疤痕扭來扭去,他的嘴角帶著血,顯然剛才那掌雖然只打掉了他的頭盔面具,但掌風掃過,也讓他受了傷。
李滄行與錢廣來對視一眼,二話不說,身形一動,繼續攻了上去,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錢廣來圓溜溜的身子像個球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看似笨拙,實際上使的是丐幫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專攻其下路;李滄行則左掌右劍,屠龍十巴掌帶著虎嘯龍吟之聲源源不絕,在掌風中穿出的那一點紫芒,帶著死神的召喚,一次次地分襲敵人的上路各穴。
紅甲倭首的刀法全講一股氣,適才之所以能連殺十餘名好手,皆在於其殺招連貫,一氣呵成,這下子氣勢被人所奪,攻守易勢,他的刀法防守能力不是太強,遠沒有攻擊時那種一往無前無堅不摧的氣勢,一時間手忙腳亂,連連後退,不到三十招,腿上就中了錢廣來的一棍,身形一下子慢了起來。
又鬥得二十多招,只聽一聲慘呼,原來是與譚綸沈鍊對戰的那疤臉倭寇,終於支持不住二人配合默契的聯手攻擊,先是被譚綸一刀砍在小腿上,手上動作一慢,迅即被沈鍊欺近身去,快刀如風,萬里黃沙刀法瞬間在身上切開了數十個口子,血就像噴泉一樣地從各個刀口噴了出來。
那疤臉渾身是血,狀好惡狼,在這黑夜的火光中格外地嚇人,他扔了右手的長刀,左手的短刀旋出一道弧線,直奔沈鍊的心窩而去,這一下他已經不準備活,用的完全是同歸於盡的凶悍打法。
沈鍊與其距離過近,刀一下子又插在他體內拔不出來,眼看那把閃著寒光的短刀就要捅到自己。只聽噗地一聲,譚綸的大刀一掄,疤臉倭寇的左臂齊肘而斷,斷臂飛出數丈之外,手中所握的短刀釘進一棵樹上。
疤臉發出一聲如狼嚎似鬼哭的嚎叫聲,狠狠地一口咬在沈鍊的肩頭,即使隔著護身的寶甲,沈鍊也感覺到入骨的疼痛,險些右手刀落了地,咬咬牙,左拳一拳擊在疤臉的軟肋,右手的刀整個刺進他的小腹,直至沒柄。
譚綸衝了過來,一腳踹在這疤臉的身側軟肋處,踢得他飛了起來,在地上滾了兩滾終於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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