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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情愛金庸

怯弱的是男人
從來就是將男人與強者聯繫在一起的,弱者的名字是女人。
男人意味著陽剛、強壯、豪邁:男人創造著世界,掃蕩著世界,安排世界或征服世界,男人具有天然的侵略性、主動性、進攻性……等等,這些話我們經常聽到。西方最早的女性夏娃是上帝用男人亞當身上的第十三根肋骨造的。男女的孰強孰弱應該可想而知。
 中國的歷史也一向是男尊女卑。雖然「一陰一陽謂之道」,雖然伏羲與女媧的蛇身平等地交織在一起,然而孔子的一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道破了天機,從此奠定了男人統治而女人被統治的世界的堅固基石。
武俠世界中的男人就更是武功超絕、英雄了得。
然而那些都只不過是神話,武俠小說因此是神話,而那些歷史及對中國歷史的解釋也只不過是一些膚淺的神話,那些只看到中國婦女的社會地位低下,只看到婦女被賣進妓院的悲慘遭遇的人,並不真的懂得中國歷史,他們無法解釋從武則天到慈禧太后的中國的皇宮歷史,也並不明白中國人對「母親」這一角色的尊崇,母親正是女人。而母親永遠是中國人心目中的圖騰,中國的男人永遠都是母親的兒子。至少在多數中國男人的心理上,在男性世界的最深層次上,我們並沒有真正的斷奶,而女人就是永恆的乳母。
你說男人強嗎?古人說,柔能克剛,天下至柔莫過於水,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男人只不過是水上之舟,也許男人能征服世界,但是女人能征服男人。
孰是強者,誰是弱者呢?不好說了吧。在社會上,也許男人強過女人(這源於社會的不平等),然而在家庭中,心理上,女人往往強於男人(這源於人類的本性),也許中國人正是靠著這兩種不平等來平衡自己的生活,然而,第一種不平等被發現了,社會上的男女不平等的研究文章要多少有多少。而後一個不平等卻並未被注意,男人心理上的(深層的)卑怯和脆弱,也許被女人的眼淚掩蓋了,由於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古訓,所以,男人做為弱者的秘密很少有人發現。
好吧,就此打住。我們是來討論愛情的,而且是討論金庸小說的情愛世界的。我們無需(也不大可能)對中國歷史作這樣或那樣的評價,我們至多只能說:在情場上,男人常常是弱者。
在金庸小說的情愛世界中,有不少這方面的例證。
1、陳家洛
在事業的擋箭牌背後,是他的心靈卑怯。
陳家洛是《書劍恩仇錄》中的主人公。這部小說是金庸武俠小說的處女作,金庸筆下的第一位男主人公就是這位身穿白色長衫、臉如冠玉,人如玉樹臨風,文武雙全的陳家洛。他出身於官宦之家,考取過舉人的功名,流落江湖出於無奈或偶然,而不幾年便成了擁有十數萬會眾的紅花會的總舵主。
像這麼一個人物,人世間的好處幾乎被他占全了。至少是在他的出身經歷及言談舉止中看不出哪一點不好或破綻來。英俊瀟灑,少年得志,文武雙全,可了不得,我們不排除他在社會生活領域(在江湖上)是一位大英雄,但在情感的世界中卻又是一個很懦弱的人,在人物形象上他是光采照人的,但在心理世界中卻又是一個很卑怯的人。
正是他的懦弱與卑怯,造成了兩次愛情的悲劇至使自己以及情人都痛苦不堪,以至犧牲了性命。
陳家洛的愛情故事分為兩個部分。一是他與霍青桐的戀愛故事,一是他與霍青桐的妹妹喀絲麗的愛情悲劇。
小說書名《書劍恩仇錄》,來源於陳家洛與霍青桐的愛情故事。小說的第四回《置酒弄丸招薄怒,還書貽劍種深情》中寫到陳家洛率紅花會群雄幫助回疆的木卓倫(霍青桐的父親)部奪還經書,而霍青桐則贈以寶劍,一表感激之情,二定相愛之意。這二人一見鍾情,陳家洛見「霍青桐體態婀娜,嬌如春花,麗若朝霞,先前專心觀看她劍法,此時臨近當面,不意人間竟有如此好女子,一時不由得心跳加劇。」木卓倫表示要霍青桐兄妹留下來幫紅花會的忙,「陳家洛大喜,說道;『那是感激不盡』。」他的感激是真感激,大喜也是真的大喜,他可以與霍青桐相伴更長的時間了。  
不料事出意外,女扮男裝的李沅芷馳馬過來,與霍青桐不拘形跡,俯身摟著她的肩膀。這一切陳家洛看到眼裡「見霍青桐和這美貌少年如此親熱,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不由得呆呆的出了神」。這乃是本能的反應,只是陳家洛從此變卦,不讓霍青桐幫他們的忙了,口裡對木卓倫說道:「令郎和令愛,還是請老英雄帶同回鄉。老英雄這番美意,我們感激不盡,但驚動令郎令愛大駕,實不敢當。」陳家洛此言一出,木卓倫父子三人感到非常的意外,心想本來說得好好的,怎麼忽然變了卦呢?
如果事情到這裡為止,那倒也罷了。此情突然而起,又突然熄滅,大家南北西東,後會無期,那就一了百了。問題是陳家洛與霍青桐已是情愫暗生,不能自已,這才有後面的故事。
臨別之際,小說中如此寫道:

霍青桐奔了一段路,忽然勒馬回身,見陳家洛正自呆呆相望,一咬嘴唇,舉手向他招了兩下。陳家洛見她招手,不由得一陣迷亂,走了過去。霍青桐跳下馬來。兩人面對面的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霍青桐一定神,說道,「我性命承公子相救,族中聖物,又蒙公子奪回。不論公子如何待我,都決不怨你。」說到這裡,伸手解下腰間短劍,說道:「這短劍是我爹爹所賜,據說劍裡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幾百年來輾轉相傳,始終無人參譯得出。今日一別,後會無期,此劍請公子收下。公子慧人,或能解得劍中奧妙。」說罷把短劍雙手奉上。陳家洛也伸手接過,說道:「此劍既是珍物,本不敢受。但既是姑娘所贈,卻之不恭,只好靦顏收下。」
霍青桐見他神情落寞,心中很不好受,微一躊躇,說道:「你不要我跟你去救文四爺,為了什麼,我心中明白。你昨日見了那少年對待我的模樣,便瞧我不起。這人是陸菲青陸老前輩的徒弟,是怎麼樣的人,你可以去問陸老前輩,瞧我是不是不知自重的女子!」說罷縱身上馬,絕塵而去。

霍青桐說得已經夠明白了,一是「我愛你」,二是「你不要誤會」。陳家洛也聽明白了,他接受了她的短劍(這誰都知道是定情之物),表明他愛她。只是誤會卻始終沒有消除,以至於陳家洛重返回疆之際,偶遇喀絲麗,再一次一見傾心,從而使霍青桐陷入痛苦的深淵。
看起來這段故事沒有什麼破綻,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如果不是李沅芷女扮男裝引起誤會該有多好,如果陳家洛沒有遇見喀絲麗該有多好;如果喀絲麗不是霍青桐的親妹妹該有多好,如果……
然而,如果我們往深處讀,就會發現在這一切表像的背後,隱藏的是陳家洛性格心理的秘密,他的卑怯脆弱而又要虛偽掩飾的靈魂。——他的破綻露了不少,也許只是我們沒有注意罷了(我們讀者天然地有「為尊者諱」及「為英雄辯」的心理傾向)。
其一,上面我們所引的幾個自然段,每一段的開頭都是「霍青桐……」如何如何,這看起來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意思,實則大有講究。那就是,在這一場情愛劇情之中,霍青桐始終是以主動者的姿態出現的。相對地,陳家洛則完全成了一個被動者。他不敢表白自己的愛情,說到底正是內心卑怯所致。無獨有偶,在他與喀絲麗的交往中,又是喀絲麗主動地前來「偎郎」(這使陳家洛喜從天降),而他則再一次扮演了被動的接受者的角色。如此這般地被動地享用「飛來豔福」恐怕是陳家洛的性格所致。當然,這也可以部分地解釋為,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表達方式,霍青桐與喀絲麗乃是中國少數民族的姑娘,她們天然地熱情主動地追求自己的愛人,這是她們的(令人羡慕的)民族性。而陳家洛是漢族書生,知書識禮之人(這是多麼令人遺憾乃至憤恨的「禮」!)自然要含蓄、被動得多。然而,這只是部分的解答,若非陳家洛接受了霍青桐的短劍,而又沒有拒絕喀絲麗的愛,這一場乃至兩場愛情的悲劇不就可以避免麼?
其二,陳家洛不敢表白自己的愛情,更談不上敢於追求自己的愛情。李沅芷女扮男裝與霍青桐親熱地談笑所引起的誤會,在一個真正的勇敢者的眼裡實在算不了什麼。漫說李沅芷是一個姑娘,她就是一個男的,是個真正的「情敵」那又怎樣?(當然這只是讀者的「設想」而已。對陳家洛而言是不可想像的)。陳家洛不知李沅芷的來頭,沒有看出她是男裝,這倒也罷了,因為陳家洛沒有多少江湖經驗及男女知識,再則其時妒火攻心,神智糊塗也是足以使他閉目塞聽的。問題是,霍青桐已經很明白地叫他去問陸菲青,他為什麼不去問?!按照主動的追求者的脾氣,其實可以當面問清的,問霍青桐本人又有何妨?!這又是他的漢族性及書生氣的虛偽與卑怯所致,把妒恨交進的心理深深地掩飾起來,裝得若無其事。不敢表白,更不敢追求,甚至不敢打聽一下。如果說陸菲青不好問,那余魚同乃是他的屬下,總該可以問一問吧?如此等等,我們看到,消除這一小小誤會的機會有的是,奈何我們的主人公總怕露出「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的馬腳,而越是這樣,就越發顯出了他的虛偽和可憐。
其三,陳家洛對待霍青桐的矛盾態度(想愛而又不敢表白,更不敢主動追求)還有更深刻的原因,這一原因甚至是「潛意識」地存在著。這就是:霍青桐英姿颯爽、智計過人、豪邁超群,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光彩照人的巾幗英雄、女中大丈夫。她的智慧使紅花會的「武諸葛」黯然失色,她的豪爽英姿使李沅芷又羨又妒;她的超邁通達使周綺、陳家洛顯得或過於幼稚、或過於虛怯……而陳家洛內心深處最「怯」的恰恰正是這一點!彷彿娶了一位巾幗丈夫,自己就沒有丈夫氣了。這是他的內心的最深刻的隱秘。小說的第十七回中,終於透露了他的心思,陳家洛與霍青桐、喀絲麗在迷宮之中,夜不能寐,一忽兒想「我心中真正愛的到底是誰?」一忽兒想「那麼到底誰是真正地愛我呢?」結果是「一個可敬可感,一個可愛可親,實在難分輕重」。又想:

「………霍青桐是這般能幹,我敬重她,甚至有點怕她……日後光復漢業,不知有多少劇繁艱鉅之事,她謀略尤勝七哥,如能得她臂助,獲益良多……」唉,難道我心底深處,是不喜歡她大能幹麼?」
想到這裡,矍然心驚,輕輕說道:「陳家洛,陳家洛,你胸襟竟是這般小麼?」

答曰:是的。他是不喜歡霍青桐太能幹。他的胸襟是這般的狹小。他怕霍青桐的豪邁之氣壓得他顯出小男人的真形。
陳家洛之所以愛上了喀絲麗,固然因為喀絲麗美如天仙且純潔如玉,天真爛漫,溫柔多情,可親可愛;然而也因為喀絲麗不會武功、不通謀略,什麼也不懂,而且把他當成了無所不能、空前絕後的大英雄、大丈夫、大豪傑。他更愛這種「大丈夫大英雄」的感覺.這種感覺只有同喀絲麗在一起才會產生,而與霍青桐在一起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是不願意、也不敢正視自己,不願也不敢直面內心的卑怯與脆弱。需要生活在丈夫、英雄的幻影之中,希望愛人把他當成舉世無雙的豪傑。
這也正是無數卑怯的男人的共同心事。
這正是最深刻的「男人的秘密」。
古往今來,有多少男人要娶柔弱之妻,乃是為了襯出自己強壯偉丈夫之氣。為的是掩飾內心的那一份虛怯和脆弱。
他們不去追求真正的英勇偉烈,而寧願生活在那種嬌柔的襯托及「她以為……」的假相之中。現今不少霍青桐這樣的女強人,其愛情、婚姻的困難,其重要原因就在於男人怕她們的強顯出了自己的弱(這種弱是從外到內的真弱)。是因為男人的虛、怯、自私而又不敢承認,甚至不敢正視。可見男人愛的是自己(的幻影),至少愛自己的幻影甚於愛她人。這是男人的又一個秘密。
其四,陳家洛與喀絲麗的愛情最終還是以悲劇結局,喀絲麗為之獻出了生命。其中主要當然是因為命運的外因在支配著,但也凸現了主人公陳家洛的事業與愛情的矛盾心理及其衝突與抉擇,此外還有一個「愛情的位置」的問題。
小說中的陳家洛是紅花會的首領,紅花會是反清組織,而清廷的首腦乾隆皇帝又是陳家洛的同胞兄長。乾隆也看上了喀絲麗,要求陳家洛將她讓給自己,作為復漢的條件。在陳家洛面前,擺出了一對「國事」與「私情」的矛盾。陳家洛竟沒有感到乾隆的這一條件多麼荒唐,只是自己陷入了兩難選擇的痛苦之中(這一痛苦是真實的,然而再一次顯出了他的怯懦)。喀絲麗心目中天神般的大丈夫陳家洛最後非但沒有保護她,相反為了「國事」而犧牲了她和他的「私情」,將她做為條件和禮物送給了乾隆。對喀絲麗而言,這不僅是葬送了她的愛情,而且也葬送了她的信仰(愛與生命的信仰),進而葬送了她的青春、生命。
喀絲麗果然自殺身亡了。陳家洛的事業也以一敗塗地而告終,結果是「國事」與「私情」的雙重失敗,是命運與人格的雙重悲劇。
按照傳統的觀念,考慮到中國文化中「愛情的位置」,我們能理解陳家洛的選擇,並且對他的犧牲私情,奉獻人生的精神表示理解和崇敬。如果是西方人,恐怕就不會這麼做,讀者更不會這麼去理解了。甚而,如果是現代的中國人也許不會這樣理解或這樣做。陳家洛畢竟是古人,而且又是陳家洛。他所面臨的選擇,表面上是國事與私情之間的選擇,其實是天理與人欲之間的選擇,進而,是國家利益與人的本性之間的選擇。而在這一選擇中,對中國人而言,私情、人欲及人性的這一面,永遠處於劣勢。美其名曰奉獻與犧牲。在這一事業、國事、天理的擋箭牌背後,是私情的悲苦,人欲的壓抑和人格精神的萎縮。是人的失敗。當然首先是男人的失敗。對陳家洛而言,這種失敗是多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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