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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卷7)帝王心術

瘋了!這朱屠戶,他就不能給朕消停一會兒?!
皇宮內,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則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對著越來越支離破碎的輿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不恨朱八十一攻佔了高郵和揚州,事實上,當聽聞淮安軍在運河畔將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叔侄打得落荒而逃的消息,他心裡反倒覺得一陣輕鬆。
自從芝麻李在徐州造反那一刻起,揚州和高郵兩地的錢糧就從沒向大都輸送過,鎮安王、威順王和宣讓王這三叔侄,假借道路不暢的明目,把每年上百萬貫的收益全攥在了手裡。
同時,三人又以維護地方治安為名,大肆招兵買馬,擴充各自麾下的隊伍。光揚州路一地,總兵力就高達七、八萬,帶兵的將軍們只知道有鎮南王,從來不知道上面還有天可汗和朝廷。
而孛羅不花本人,偏偏又是嫡系的世祖血脈,當年差一點就取代妥歡帖木兒繼承皇位。
前兩年,妥歡帖木兒這個當皇帝的,被蜂擁而起的反賊弄得焦頭爛額,孛羅不花所坐鎮的揚州路卻風平浪靜,無形中,給中樞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很多宗師子弟甚至私下議論,說當初太后卜答失里如果不是為了跟燕鐵木兒爭權,而是依照後者的想法選擇了孛羅不花,也許天下還不會亂成如今這般模樣!
畢竟天子有德沒德,對朝廷來說是頭等大事,一個有德的天子在位,就不會水災旱災接連不斷。沒有水災旱災,就沒有那麼多流民;沒有了流民,紅巾軍自然就沒有了兵源,天下的叛亂自然就平息了下去,根本不用高貴的蒙古人再提著刀走向戰場。
狗屁,滿嘴胡言,牽強附會!
一想到外邊對孛羅不花的那些支持聲,妥歡帖木兒就恨不得拔出刀來殺人。而朱八十一打敗了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叔侄,毀掉了孛羅不花一手建立起來的青軍和黃軍,無異於替他拔掉了長在後背上的膿瘡。
所以,揚州城破的消息送進皇宮後,妥歡帖木兒一點都不感到著急,甚至以禮佛為名,偷偷地跑到城外騎了幾圈馬,直到心中的興奮勁過去,才神清氣爽地返回皇宮。
但是,接下來送到皇宮的消息,就讓他沒法再開心了。那朱屠戶居然將火炮當做劈柴一般敞開來賣得到處都是。只要是紅巾軍,無論南派北派,親疏遠近,只要你付得起錢,隨便可以買,不限數量,買得起多少就供給多少。
這意味著,日後不但在河南戰場,火炮將被大規模使用,在武漢、安慶等地,彭和尚等賊也不再是光有幾萬具血肉之軀。他們也將迅速被武裝起來,變得比官軍實力更強大,被剿滅的日子更加遙遙無期。
此外,像布王三、孟海馬這類實力相對弱小的「賊人」,也會愈發難以對付。
以前他們攻堅手段匱乏,面對官兵把守的大城,只能灰溜溜地繞路而行,如今,弄上幾十門火炮架在城外,晝夜不停地轟,即便再結實的城牆,接連轟上幾個月,也得被炸作了爛篩子,屆時,布王三等人帶著亡命徒們一擁而上,後果根本不用去想。
「轟!轟轟!轟轟!」遠處傳來一連串的爆竹聲,震得窗戶紙嗡嗡顫抖。
過年了,城裡的大戶人家喜歡熱鬧,整天都在放爆竹。皇家花費鉅資才仿製出來的新式火藥,居然第一時間就流傳了出去,令今年的爆竹聲比以往任何一年都響亮,響得人心煩意亂。
「轟轟!」又是幾記爆炸聲傳來,令妥歡帖木兒的心臟也跟著打了幾個哆嗦。
他掄開手臂,將書案上所有物件統統掃落於地,喝道:「來人,御前怯薛在哪?都死光了麼?沒死光就進來幾個,給朕去查,看是哪個活膩了的,敢在皇宮附近放爆竹!」
「末將在!」怯薛統領鬼力赤大聲答應著跑進來,跪倒施禮,「陛下息怒,末將這就去把人給您抓來!」說罷,立刻站起身,飛一般跑了出去。
「嗯!」妥歡帖木兒看著鬼力赤和眾怯薛遠去的背影,輕輕點頭。
這些年輕人都是勳貴子弟,有些還是草原上各部族的直系繼承人,在他的大力培養下,已經顯現出了與父輩們完全不同的模樣,妥歡帖木兒甚至從他們身上,看到當年追隨世祖皇帝一統天下的那支怯薛的影子。
那才是真正的蒙古人,勇敢,忠誠,並且足智多謀。不像他們的父輩,不像朝廷裡的重臣,一個個胖得像肉山一樣,連馬都騎不上去了,從頭到腳散發著腐屍的味道。
「陛下,請用茶!」總管太監朴不花帶領十幾名漂亮的高麗宮女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一邊向他奉上奶茶,一邊指揮著宮女們收拾地上的東西。
「皇后剛剛親手替您熬的,用的是滇磚,裡邊還放了高麗老參……」
「朕喝得出來!」妥歡帖木兒沒好氣地說。
皇后的耳目太靈了,自己這邊剛剛發了點小火,她那邊居然就得到了消息。不行,這樣下去的話,皇宮內還有何秘密可言?
正鬱鬱地想著,朴不花已經手腳俐落地擺出了四樣高麗小菜,一道是醃橘梗,一道醃蘿蔔,一道是鹹黃豆,一道是雪裡蕻,四種顏色,唯獨沒有半點兒葷腥。
有股又鹹又冷的氣息鑽進妥歡帖木兒的鼻孔。令他猛的打了個噴嚏,隨即感覺渾身上下一陣舒爽。
奇皇后的手最近伸得有點兒長,並且大肆提拔高麗同族,但那都屬於她的后權範圍內之事,如果換了別的女人,肯定做得更明目張膽。並且她提拔上來的人,也非常老實能幹,就像眼前這四樣高麗小菜,看上去樸實無華,吃起來卻能清熱去火,最適合在大冬天裡食用。看在她對朕如此知冷知熱的份上,朕就不必計較太多了吧!
正所謂少年夫妻一世情,年輕的愛侶們,即便生活在貧賤中,每天顛沛流離,只要彼此支撐著將最困難的時光熬過去,留下來的則全是寶貴的記憶。下至販夫走卒,上至皇室貴胄,皆是如此,妥歡帖木兒也不例外。
他少時被放逐到高麗,身邊只有奇氏為伴,雖然不至於衣食無著,但作為一個親生母親都被處死,看不到任何投資前景的「廢物」,也得不到當地官員任何特殊照顧。因此大多數時候,吃的便是幾樣鹹菜。
奇氏總是把簡單的蔬菜醃製成各種花樣,雖然入口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至少色澤令人賞心悅目。所以直到現在,一看見落魄時的小菜,各種溫暖的回憶便全部湧入妥歡帖木兒的腦海中,令他暫時忘卻了皇宮內外的權力爭奪,每一根血管都充滿了溫馨。
可惜這種感覺註定無法長久,才抓起筷子吃了幾小口,門外就又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鬼力赤帶著中書平章政事月闊察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行過禮,然後報告道:「啟奏陛下,末將剛到門口就遇見了平章大人,他說剛才放的不是爆竹,而是從紅巾賊手裡弄來的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妥歡帖木兒眉毛上挑,「你們是說,你們買到了紅巾軍的……」
「臣幸不辱使命!」月闊察兒驕傲地點頭。「臣派死士裝扮成商販,從紅巾賊手裡高價購得了四門。剛才在高粱河畔試射,怕驚擾到陛下,所以特地進宮來向陛下報喜!」
「分明是先放了幾炮,向朕炫耀功績,然後又緊巴巴地入宮來賣嘴!」妥歡帖木兒瞪了月闊察兒一眼。
「臣知罪。請陛下責罰!」月闊察兒的小伎倆被拆穿,臉色臊得如冬天的柿子,趕緊跪地求饒。
「滾起來吧,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不跟你計較!」妥歡帖木兒走上前,輕輕踢了月闊察兒一腳,喝令他自行站起。
這個平章政事能力雖然不是很強,但至少沒啥心機。即便偶爾耍一回小聰明,也能被他迅速識破,所以君臣之間相處得非常愉快。不像某些人,明明把朝政弄得一團糟,卻總是故作高深狀,彷彿別人都是傻子一般。
想到某些人自以為是的做派,妥歡帖木兒臉上的笑容有一點點變冷。
「你買的炮,和右丞大人督造的火炮相比,哪個更好用一些?」
「臣不敢說!」月闊察兒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汗珠,俯身在地。
「說!有什麼不敢的。朕難道想聽一句實話都不行麼?」妥歡帖木兒板著臉命令。
「臣剛剛拿到紅巾賊的火炮,還沒來得及仔細比較,只能說個大概,不敢保證是否恰當,所以,不敢胡亂開口!」聽出妥歡帖木兒話裡的恨意,月闊察兒愈發小心,低著頭,汗水成串成串往地上掉。
「那就先說個大概,錯就錯了,是朕命令你說的,誰還敢找你麻煩不成?」妥歡帖木兒雙目中射出兩道寒光。
造炮之事就像個無底洞,今年國庫裡近三成的稅收都填進了裡邊,令朝廷的支出捉襟見肘,連皇家在年底的禮佛錢都比往年少了一大半。
右相脫脫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卻始終沒收到令人滿意的效果,至今還不肯帶著兵馬和新造的那上百門大炮去征剿劉福通和朱屠戶,任由那兩個賊子把整個河南江北行省,一口口瓜分殆盡!
「朱屠戶賣的炮,射程,按照他們的裝藥數量,能把四斤重的彈丸打到三百六十步之外,如果冒著炸膛的風險加裝一倍火藥的話,甚至可以打到四百五十步上下。」
見妥歡帖木兒的面色越來越陰沉,月闊察兒知道機會來了,磕了個頭,大聲報告著。
不必添油加醋,皇帝陛下最討厭的,就是添油加醋,而自己所說的,全是經過嚴密驗證過的資料,只要如實列出來,就是一支支投槍和利箭,將那個曾經差點要了自己命的傢伙在皇帝心中的形象扎得百孔千瘡。
「咱們自己造的炮呢?」妥歡帖木兒果然聽得心煩意亂,踢了月闊察兒一腳,催促道:「站起來說話,一口氣說完,別故意吊朕的胃口!」
「微臣不敢!」月闊察兒歪了下身子,然後一骨碌爬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道:「右丞大人派遣漢人心腹督造火炮,大號的那種也能打到五、六百步,稍小的那種,差不多能打三百步上下。威力方面,跟紅巾賊所用的火炮差距已經不算太大,甚至還有過之!」
這個消息聽起來多少還令人感覺有些欣慰,妥歡帖木兒點點頭,「嗯!不錯,朕那幾百萬貫銅錢總算沒打水漂,那個李什麼來著,還算有點兒用途。」
「李漢卿!」月闊察兒偷偷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接著道:「不過,在耐用性上,雙方就差得太多了。朱屠戶的四斤炮,連續開二三十炮,一直打到炮管發紅都不會輕易炸膛,而李漢卿督造的火炮,每次只能打五炮,就必須停下來冷卻,否則就面臨炸膛的危險!」
「嗯——」妥歡帖木兒皺起眉頭,全國最好的工匠,最充裕的錢糧,卻造不出同樣的東西,還敢宣稱說是竭盡全力?如果這樣叫竭盡全力的話,那戰場上的將領,豈不是個個都該以打敗仗為榮?
「在重量上,雙方差距就更多了。朱屠戶造的炮,重量才五百斤出頭,按九成五的銅料算,造價應當不會高於兩百五十貫;而李漢卿督造的火炮,大的卻有三千多斤,即便是小的,也重達一千五百餘斤,比朱賊那邊的火炮高出好幾倍……」月闊察兒戒慎恐懼地說。
「該死!」妥歡帖木兒不聽則已,一聽,頓覺心中猶如刀扎般的疼。小的也有一千五百斤,那可是九成以上的銅料啊,如果全化了做銅錢,即便是最好的銅六鉛四通寶,也能得出五六百貫,而這還沒算上人工的開銷和製造過程中產生的火耗。
大元朝今年的稅收才多少?他居然拿如此破爛來糊弄朕,怪不得脫脫死活不肯帶兵去打朱屠戶,原來根由在這裡!每多造一門火炮出來,就有人又白賺了萬貫家財。
「那李漢卿的確形跡可疑!」月闊察兒略做斟酌後說。
照他與幾個知交好友原先的謀劃,他今天入宮來的目標是右相脫脫,但卻不能將脫脫一棍子給打死,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一下子打得太狠,難免會受其反咬,所以先避重就輕,剪掉一隻大腿就行了。
「咦?」妥歡帖木兒沒想到月闊察兒敢轉移自己的憤怒目標,斜著眼看向他。
月闊察兒被嚇得後退半步,做出恐慌的模樣,求饒道:「臣該死,不應攻擊同僚,但那李漢卿本是個漢官,卻掌握了軍器監這個要害職位,仗著陛下和右丞大人的信任,半年多來大肆揮霍公孥,臣無法不懷疑他是在效仿當年的鄭國之舉。」
鄭國是戰國時代,來自韓國的水工大匠。為了消耗秦國的國力,特地給秦王獻計,修建一條可引涇水入洛陽的灌溉工程。造價之巨大,導致秦國的國庫空乏,連續好幾年沒有力氣向外發起進攻,直到後來其陰謀被戳穿,秦王才發現自己上了一個驚天大當。
妥歡帖木兒雖然是個蒙古皇帝,對漢人的典籍卻愛不釋手,所以月闊察兒只是輕輕開了個頭,他立刻明白這些話的意思,眉毛擰成一個疙瘩,瞪起通紅的眼睛問道:「你確定只是李漢卿一個人在搗鬼,其他人沒有責任?」
「微臣不敢!」月闊察兒搖搖頭,「即便是李漢卿本人,微臣也沒有任何憑據懷疑他,只是微臣買這四門火炮,每門炮才花了一萬多貫。而李漢卿在軍械監的位置上這半年來,花費了國孥不下四百萬貫,最後總計才造出了一百五十多門炮……」
「啪!」沒等月闊察兒把話說完,妥歡帖木兒已經將桌案上的茶盞又狠狠擲在了地上。
一百五十門炮,總耗資四百餘萬貫。平攤到每門炮上足足兩萬餘;而買一門更輕便更好的,不過才一萬出頭。早知道這樣,朕何必造炮?派人拿著錢去找紅巾賊買就是了,反正只要出得起錢,那邊也有的是黑心腸!
「陛下息怒!」
月闊察兒迅速蹲身下去,用手一片片將碎茶碗撿起來,拿衣服下擺兜住。
「臣只是懷疑,並無真憑實據,陛下也不值得為一個佞臣氣壞了身子,畢竟,他是脫脫大人的家奴,未必真的有膽子與朱屠戶勾搭;而朝廷自己掌握了造炮之法後,也早晚能造出和南邊一樣輕便的火炮來!」
「哼——!」妥歡帖木兒急急地踱了數步,仰面吐出一口悶氣。
是啊,畢竟姓李的把炮給造出來了,朝廷在抓不到真實憑據的情況下,不能隨便就處置他,否則難免有卸磨殺驢之嫌,會讓所有漢臣都覺得心涼。更何況,李漢卿還曾經是右丞脫脫的書僮,素得脫脫倚重,如果隨隨便便安個罪名就弄死他,恐怕脫脫也不會答應。
權臣,手握重兵的權臣!兄弟二人同時手握重兵,總數量高達三十萬,並且裝備了舉國之力才造出來的所有火炮,如果再弄到足夠的錢糧的話……
下一個瞬間,妥歡帖木兒脊背上寒氣直冒。
不能,朕不能逼急了他,得一步一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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