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號
密碼

 

 


首頁 > 風雲時代出版社 > 武俠品賞六部曲之6:修訂金庸(下)金庸小說新版評析
武俠品賞六部曲之6:修訂金庸(下)金庸小說新版評析

《書劍恩仇錄》新修版閱讀札記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先生的第一部小說,寫作之始雖屬奉命倉促上陣,但故事的主線卻大致上還是清晰而又完整,小說中精彩地講述了乾隆和陳家洛這對兄弟的命運衝突故事。只是講故事的方法和言語,經過了第一次修訂時的反覆琢磨。在流行版,即第一次大修後的《書劍恩仇錄》的「後記」中,作者說:「現在修改校訂後重印,幾乎每一句句子都曾改過,甚至第三次校樣還是給改得一塌糊塗。」1其態度的認真嚴謹,由此可見一斑。
新修版再作修訂,仍然是逐字逐句地看過,只不過,並非每句話都有改動。新修版問世後,大家看法不一,意見紛紜。究竟如何,需要認真的比對和分析。本文是由我閱讀新修版過程中的札記整理而成,對新修版和流行版進行了比較仔細的比對和思考,按照實事求是的方法原則,做出自己的分析和評論。
具體分為:一、改得好的例子;二、改得成問題的例子;三、應該改但卻沒有改的例子;四、有關陳家洛對霍青桐的情感專題;五、有關方有德其人其事的修訂;六、有關小說的尾聲,六個部分。
最後,本文使用的版本是,流行版為北京三聯書店一九九四年五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新修版為臺北遠流出版公司二○○三年八月四版一刷。

一、改得好的例子
新修版改得好的例子很多,大部分字句的修改都很不錯。只不過,若是每一個字的修訂都要評述,既占篇幅,也無必要。所以,這裏只涉及相對重要的情節和細節的修訂,而不涉及一般性的文字修訂。
如此就開門見山,看新修版第一回的結尾,增加了一段陸菲青的心理活動:「這一番話,陸菲青都聽在耳裏,尋思……多半這紅花會是我們一條線上的兄弟,跟屠龍幫差不離。這件事今日教我撞上了,陸菲青若是袖手不理,圖他媽的什麼明哲保身,『綿裏針』還算是人不是?」這一段話,就是修改得好的典型例證。
此一心理活動,在文中有多重功能:第一,是從旁觀者的角度界定了紅花會的性質,這是最儉省也最具權威性的界定方法。第二,是表現了陸菲青這一人物的主觀心理,此人是這部小說中出現的第一個武林人物,開始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此人是一個躲避風頭甚至膽小怕事的人,從這裏開始,我們就要對他刮目相看了。第三,這一段心理活動邏輯嚴謹,但卻又風趣生動,個性突出。
再如,新修版第三回書中,周仲英的小兒子周英傑向父親承認自己上了當,增加了幾個字:「是,爹爹!我不是混蛋……」2這幾個字看起來尋常,但卻生動,一是周英傑在說明情況,二是自我辯護,三是能在客觀上激怒父親周仲英,即激化情緒,從而推動情節的發展。
又,第四回書中,駱冰搶了鎮遠鏢局鏢師韓文沖的白馬後,新修版增加了一句:「幸好韓文沖這馬也是初乘,否則良馬眷戀舊主,不會如此容易奪到。」這一句加得恰到好處,否則,就是小說中的一個小小的漏洞:若這白馬是韓文沖乘坐已久的夥伴,即使駱冰搶走,牠也不會輕易服從;只要主人韓文沖一聲呼哨,就會轉投舊主。現在加上這一解釋,那就沒有問題了。
又,第五回書中,余魚同救文泰來,用笛中短箭射中了辰州言家拳掌門人言伯乾,新修版增加了一段解釋:「他本來武功高強,但短箭突如其來,全無徵兆,竟不及避讓……」這一解釋,合情合理。若不加以解釋,言伯乾這個人就未免顯得太膿包,這對辰州言家拳這一門派也就不夠公平。
又,新修版第六回的結尾處,增加了一個段敘述:「陳家洛道:『多虧七哥神機妙算,此事一舉兩得。』周綺聽得總舵主稱讚徐天宏,暗暗歡喜,俏目向他望去,滿眼都是笑意。徐天宏向她伸了伸舌頭,眨了眨了眼。」這一段,除了最後「眨了眨了眼」之說有點古怪之外,總體上說,豐富了小說的細節,也增加了小說的情趣。陳家洛表揚徐天宏,表明他進入了總舵主的角色;周綺開心驕傲,是照應前文她要徐天宏想點子救助百姓的線索;徐天宏向女友眨了眨眼,則是他詼諧性格和喜悅心情的由衷表現。
又,第八回中,陳家洛和李沅芷打鬥結束,李沅芷離去之後,新修版加了一句:「陳家洛過招大占上風,極感快慰,忽地心頭掠過了霍青桐的俏麗身影。」這一細節大有道理。在陳家洛的心中,李沅芷乃是自己的「情敵」,所以戰勝她自然會感到快慰,也自然會掠過霍青桐的身影。在他的心中,這一仗與其說是為自己打,不如說是無形中想要打給霍青桐看。
進而,在第八回中,陳家洛回家,看到乾隆在自家的題詩碑之後的心理活動,流行版寫的是:「這皇帝口是心非,自己出來遊山玩水,也就罷了,說什麼『總廑萬民戚,非尋一己歡。』」新修版改為:「皇帝說什麼『總廑萬民戚,非尋一己歡。』倘然這真是心裏話,那麼他倒也關懷老百姓的安危苦樂。」這一改動相當大,前者根本就不考慮乾隆說真話的可能性,先入為主,判定乾隆是說假話,這樣寫當然也沒啥不可。後者改為設問語氣,顯得更好。因為這表明陳家洛的心智更加成熟,考慮和判斷問題更加客觀公允,而且,他畢竟剛剛見過乾隆,總體說來,乾隆留給他的印象還算不錯。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這首詩是題寫在陳家,陳家洛對乾隆的判斷和猜測多少會客氣一點點。
第八回的最後,關於回人進貢給乾隆的玉瓶上的美人圖像,流行版中,回人使者凱別興說:「那是敝族最出名的畫師斯英所繪。這對玉瓶本屬木老英雄的三小姐喀絲麗所有,畫中美人就是她的肖像。」這一說法,有一個大大的疑問,那就是木卓倫為何要把繪有自己美麗女兒畫像的玉瓶送給乾隆,那不是故意引誘嗎?更不必說穆斯林少女的畫像是否能給人看,本身還成大問題。如此看來,流行版取巧過分,但卻留下了明顯的人工痕跡。
新修版改為凱別興說:「那是五百年前敝族最出名的畫師斯英所繪。瓶上美女是敝族古時傳說中的女英雄瑪米兒,她得真主安拉護佑,捨身為族人立下大功。敝族有許多玉器帛畫、地毯上都有她的肖像。這對玉瓶本屬木老英雄的三小姐喀絲麗所有。喀絲麗就像瑪米兒那樣美!」修訂後的表述,不僅消除了人為的痕跡,而且將眼前的現實與回部的歷史聯繫起來,將喀絲麗與瑪米兒聯繫起來,擴大了小說敘事的象徵表現空間。送這樣的瓶子給乾隆,不僅沒有人工痕跡,且明顯愛女多了一層用意:那就是回部希望和平,但卻有英勇不屈的傳統。與此同時,也將喀絲麗的美貌順帶介紹出來,自然而然地為後文鋪墊。
又,第十六回書中,陳家洛和香香公主燒火堆拒狼群,張召重突然來到,昏迷過去,香香公主露出憐憫之意,陳家洛決定不殺他,新修版中增加了一句話:「這一生中不論如何艱險危難,決不能做什麼事教喀絲麗心中不喜。」這是最典型的愛情心理,陳家洛深愛喀絲麗,從這一細節中即可看出。
又,第十七回書中,霍青桐在迷城之中發現瑪米兒的遺書,陳家洛不知道瑪米兒是誰,流行版中,喀絲麗只是向陳家洛做出了最簡單的解釋:「那是『很美』的意思。想來她活著的時候生得很美。」新修版對此作了修正補充:香香公主說:「那是『很美』的意思。我們的玉瓶上畫的美女,就是她了。我們的壁畫、地毯上,也有她的肖像。」霍青桐道:「大家都說,玉瓶上的畫像,有點兒像喀絲麗。這個瑪米兒,是我們族裏偉大的女英雄。」新修版的修訂,說玉瓶上的畫像是回部民族女英雄瑪米兒,這就合情合理得多。霍青桐的補充,進一步將香香公主與瑪米兒聯繫起來,不但完善了情節邏輯,而且還具有一定的象徵作用。因而這一改動,前後呼應,一舉兩得。
與之相應的,是作者在新修版第十九回書中,對玉瓶的畫像作了相應的修正。流行版中說:「當日乾隆見了玉瓶上香香公主的肖像,便即神魂顛倒。後來玉瓶被駱冰所盜,乾隆大怒,殺了兩名看守玉瓶的侍衛,但思念玉瓶上美人愈加熱切,於是派張召重去回部傳令,務必要將此美人送京。」新修版改為:「當日乾隆見了玉瓶上回族美女的畫像,以為僅為古代畫工意像,其後聽回人使者說起,才知當世確有更勝於此的美人,不禁神魂顛倒,於是派張召重去回部傳令,務必要找些回人絕色美女送京。」這樣寫,也合情理,沒有漏洞。
又,第十八回中,陳家洛決定用新悟出的「庖丁解牛掌」與張召重惡鬥之前,流行版中有這樣一段:「陳家洛對余魚同道:『十四弟,煩你給我吹一曲笛子。』余魚同臉一紅,忙將李沅芷放在地下,橫笛口邊,問道:『吹什麼?』陳家洛微一沉吟,道:『霸王雖勇,終當命喪烏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魚同不明他的用意,但總舵主有命,當下奮起精神,吹了起來。金笛比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這曲子尤其昂揚,一開頭就隱隱傳出兵甲金戈之音。」新修版中,將這一段余魚同吹笛助陳家洛武打的情節刪除了,後面的有關吹笛的線索,例如「余魚同越吹越急,只聽笛中鐵騎奔騰,金鼓齊鳴,一片橫戈躍馬之聲」以及「忽然間笛聲突然拔高,猶如一個流星飛入半空,輕輕一爆,滿天花雨,笛聲緊處……」等等,自然也就一併刪除了。
刪除這一段,有些讀者或許會覺得非常遺憾,余魚同吹笛,陳家洛武打,音樂和舞蹈配合得如此默契,堪稱金庸小說武功打鬥藝術化的典範之一。然而,問題也恰恰在這裏,這一段情節,也正因為要追求藝術化的效果,將音樂和舞蹈結合起來,露出了太多的人為痕跡,使得武打本身虛化得太厲害,反過來傷害了小說的真實性和可信度,因而有些得不償失。再說,上面的這段情節及其關聯句中,還有大量的問題,損害小說的機體:一、陳家洛讓余魚同將受傷嚴重的李沅芷放在地上,吹笛子幫他武打,恐怕不合人道精神;二、吹奏《十面埋伏》,將張召重比作楚霸王項羽,顯然不倫不類;三、陳家洛從未使用過這套武功,更從未與余魚同排練過,如何張口就說要音樂伴奏?四、一根金笛要吹奏出「鐵騎奔騰」已屬不易,還要「金鼓齊鳴」就明顯讓人為難,還要「一片橫戈躍馬之聲」和「滿天花雨」,那就更是難以想像了;五、沒聽說有《十面埋伏》的笛子曲。
又,第十八回書中,張召重被打敗,並被送入狼群之中,陸菲青不忍心,情不自禁地跳下去要拯救這個師弟,沒想到張召重恩將仇報,要與陸菲青同歸於盡。流行版中的說法是:「左手一拉,右手一舉,已將陸菲青遮在自己身上。」在流行版中,張召重一壞到底,死不改悔。新修版第十九回對此有重要修改。3雖然張召重開始時也將陸菲青抓住,但後來卻大不相同:「張召重……突然間認出了他,叫道:『師哥,是你啊!你一直待我很好,像我親哥哥一般……』急速翻身,遮在陸菲青身上,擋住凶狼爪牙,兩隻狼猛咬他背心……」
如此一改,在修訂版中,張召重有了最後的人性靈光一閃,這並不違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通常規則,也符合在特定情況下,從本能的自保到理智的認知再到靈光閃現的心理規則,而且出人意料地給人以強烈震撼和深刻啟示。張召重畢竟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妖魔,在臨死前的靈光一閃完全符合人性,使得這一藝術形象呈現出極大的藝術張力。這樣的結局,顯然比流行版中的一壞到底要好得多。而新修版在張召重死後,再加上「陸菲青垂淚不語」一句,使得這一場景有了更加豐富的人文內涵。
又,第十九回書中,紅花會群雄在少林寺大苦禪師的請求下,不得不放走成璜和瑞大林二人,在流行版中,放了就放了。新修版中卻加上了一段:「陸菲青將成瑞二人帶在一旁,點了二人穴道,詢問從北京趕來福建,傳何密旨。二人只說皇上特派金鉤鐵掌白振率領十餘名侍衛來到福建,命福建總兵調集三千旗兵及漢軍旗官兵,在德化城候命,到時皇上有加急密旨下給方藩台,會同白振及總兵,依旨用兵。至於這些兵馬如何用途,只有到時候開拆密旨,方能知曉。陸菲青……當下解開二人穴道,遣其自去,悄悄將情由告知了陳家洛。」
增加的這一段,使得小說敘事更加周密,乾隆派白振等人前來福建,正是為了要火燒福建南少林寺,毀滅一切與他的身世有關的證據。而陳家洛等人則相反,來尋找這些資料,並且對乾隆用兵的行為進行了錯誤的猜測。與此同時,陸菲青等人的細緻也在這一段情節中體現出來。若像流行版中那樣,說放了這兩名大內侍衛就放了,那麼紅花會群雄加上陸菲青等人就都顯得太粗心大意了。
又,第十九回書中,陳家洛闖關闖到第二關大顛和尚處,發現大顛和尚的瘋魔杖法幾乎是不可擋,只好行險不抵抗。流行版中的寫法是:「大顛雖然勇猛,平素從不殺生,哪肯無故傷人性命?禪杖砸到離他頭頂二尺之處,陡然提起……」新修版的寫法是:「大顛知陳家洛是友非敵,禪杖砸到離他頭頂二尺之處,陡然提起,改砸為掃,滿擬將他掃倒,叫他知難而退,也就罷了。」這一寫法,比流行版的寫法更加真實可信,也更加周密生動。
又,第十九回書中,石雙英趕到山東泰安迎接陳家洛一行,新修版刪除了流行版中的一段:「心硯奔上前去,叫道:『十二爺,那奸賊死啦!』石雙英一愣。心硯又道:『張召重,張召重!』石雙英喜道:『張召重死了?』心硯道:『正是,給餓狼吃得乾乾淨淨。』」這一段本身沒啥不好,心硯年輕熱情,忍不住要向石雙英報告張召重死亡的消息,因為石雙英曾被張召重打傷,這消息當然應該及時告訴他。但現在,張召重死前曾有人性光輝閃動瞬間,群雄對他的死亡也就由純粹的解氣變成了唏噓和感傷,因而心硯也就不能把張召重之死當成純粹的喜訊報告給石雙英了。群雄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說,張召重之死的消息肯定會讓石雙英知道,但不見得一定要明寫出來。改動的部分,沒有任何問題。

二、改得不貼切或不恰當的例子
新修版的修訂,成功的地方固然很多,不成功的例子也有不少。以下我們還是按照小說的順序,依次掃描分析。
首先,新修版第一回書中,對霍青桐的容貌描寫有小小改動。流行版是說:「當真是麗若春梅綻雪,神如秋菊披霜,兩頰融融,霞映澄塘,雙目晶晶,月射寒江。」新修版改為:「……當真是麗若冬梅擁雪,露沾明珠,神如秋菊披霜,花襯溫玉,兩頰暈紅,霞映白雲,雙目炯炯,星燦月朗。」這一改動,很難說好或者不好。說好,那是改動之後顯得更加通俗易懂,雖仍然是四六駢體,但卻減少了不少冬烘氣味;若說不好,是因為這些文字都是從陸菲青的眼中出來,有點冬烘才是正常,不必修改。更大的問題是,若陸菲青先生盯住這個美貌姑娘不眨眼,並且作太長的形容文章,那就令人懷疑這個老前輩是不是不正經了。
又,小說第二回寫陳家洛和袁士霄下棋,新修版中加了一句話:「棋盤旁站著個小道童,遇有食子、打劫,便伸手從棋盤中捏子。」這句話本身是沒有問題的,陳家洛和袁士霄下棋,兩人都離棋盤很遠,在遠處將棋子投嵌在棋盤上,但若要食子、打劫,當然需要一個人在旁邊服務。所以,這句話彌補了一個小小的細節漏洞。問題是,這句話加的不是地方,因為,上述情形,是從陸菲青等旁觀者眼裏出現的,剛來第一眼,應該是看不出這個小道童在這裏幹啥。除非他們站了一會,從小道童的動作中看到他的功能作用。
又,第五回書中,當章進趕來拯救文泰來的時候,新修版增加了一個細節,即文泰來大喊:「快去救十四弟!」——流行版中就沒有這個細節,這對文泰來的形象肯定是一種損害,余魚同時為了救他而身陷囚車之中,若文泰來根本想不到喊人去救十四弟,實在說不過去。新修版增加這一細節,算是補上了一個漏洞。問題是,這句話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響:文泰來身邊的駱冰、車前的章進,竟不約而同地對文泰來的呼喊置若罔聞。作者說章進是「心不旁騖」,也就是說沒有聽見;那麼駱冰呢,她總該注意丈夫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吧?何以她也對文泰來的呼喊沒有任何反應或故意不加理睬?難道說她對余魚同還有意見、不想救他?無論如何,總該有個合理的解釋才好。
當然,我們知道真正的原因,乃是作者故意安排如此,要讓余魚同被李沅芷所救,方便以後的行動。但這一情節需要專門設計,確保每一步進展都有合理且充足的理由,而沒有任何漏洞或人為的痕跡。流行版中的問題更加明顯,新修版注意到了一處漏洞,但卻仍然沒有整體上重新檢查和彌補。在同一回書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文泰來再次高喊詢問:「十四弟呢?他傷勢重不重?大家快去救他回來!」這當然很好,但卻仍然存在一些問題。
問題一,文泰來若是真正關心余魚同,又怎麼會等了這麼長的時間才重新想起來,要去救余魚同?當他第一次大喊、發現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他就應該接著喊,一直到有人答應去救余魚同為止,那能跟自己的妻子說了半天話、看了幾場打架之後,這才想起還有一個為了拯救自己而受了重傷身陷囚車的兄弟?問題二,更要命的是,文泰來第二次大喊,仍然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駱冰有口無心的答上一句「是,十四弟?他受了傷?」然後再一次置諸腦後。然後,文泰來夫婦再一次共同將余魚同受傷被囚之事拋到九霄雲外,再也沒有任何人提起!
余魚同的這種遭遇,無形之中幾乎成了對紅花會群雄的「兄弟情誼」的一個尖刻的反諷。他雖然是個犯了錯誤的同志,但怎麼說也還是同志啊!再說,駱冰既然沒有將余魚同犯錯誤的事情告訴別人,那麼紅花會群英如此對待自己的同志,就更加不能原諒了,他們有那麼多時間精力看熱鬧、議論打架和武功,卻沒有人分心去尋找和拯救自己的兄弟,這實在說不過去吧?!在後文中,對余魚同的這段遭遇也是始終語焉不詳,只是匆匆一筆帶過,說是李沅芷在混亂之中爬上了一輛車、車中就是余魚同,這顯然也太簡單,且不合情理了。
實際上,余魚同的這段遭遇,應該大有文章可作。那就是:
一,駱冰曾經來到余魚同的車前,將余魚同「喚醒」,但當他高興地說「你也來啦」的時候,駱冰不理不睬的轉身離去——駱冰沒有細想車中會是余魚同,情有可原——這卻是給余魚同「致命一擊」,使得他明白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
二,當余魚同的車子沒人看管,余魚同掙扎著探出頭去,看到駱冰夫婦相見時候的歡喜,以及夫婦間「耳語」的情形,懷疑是駱冰在對丈夫講述自己的「壞事」,更感到自己無顏面再見自己的兄長同道,從而奮力一掙,從車裏爬了出去。
三,恰好是這個時候,章進或者其他人聽到了文泰來的呼喊,前來尋找余魚同,但在車子裏卻沒有見到人影,大家盡了心力,不至於再有任何無情無義的責備。
四,余魚同是故意越爬越遠,憑著自己的機智,躲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最後竟被李沅芷發現——最好是不要讓李沅芷在車中發現他,那樣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即使文泰來沒有大喊要救余魚同,即使車中不是余魚同而是別的什麼人,紅花會中人或周綺等也該有點好心或好奇心,要看看另一輛車中關押的是什麼人,也應該將那個被官府關押的人救出來才對。所以,不能讓余魚同在車上。
五,經過這一番身心兩方面的痛苦掙扎,余魚同不想、不敢、不願再見紅花會的兄弟,從而決心跟著李沅芷一起到杭州去,試圖忘卻自己所做過的一切,這才有了充分的理由。否則,余魚同既然知道陳家洛等紅花會眾弟兄都來到了杭州,怎麼能不與他們相見?相見之際,又怎麼會用一塊布蒙住自己的臉?
又,第六回書中,徐天宏和周綺談及自己的仇人,流行版中說只知道仇人姓方,卻不知道名字,新修版對此作了修改:「……只知道他姓方,好像叫什麼方有德。得,得,得他媽的屁!他左臉上有一大塊黑記,一見面就知道。」新修版的這一段話,至少有三處不妥:
第一,既然知道對方名字,就不能再說「只知道他姓方」這句話。
第二,徐天宏在這本書中從頭到尾只說一次髒話,偏偏要在自己的女朋友面前說,顯然不妥當。作者或許要表現徐天宏對仇人的憤恨情緒,但須知徐天宏號稱武諸葛,是紅花會中最為冷靜且最為足智多謀者,無論如何都不大可能在一個大姑娘面前這樣說話。
第三,之所以要知道仇人的名字,是因為後面的與方有德遭遇的情節有大改變,流行版中是他們直接見到方有德,當然要能夠認出對方的形象才好;新修版則是從榜文中看到方有德這個名字,所以知道仇人的名字就至關重要,至於對方的形象如何,反而不甚重要了。按照徐天宏講述的情況看,他知道並且記住仇人的名字的可能性最大,而記住仇人的形象可能性則較小,他甚至沒有機會和可能見過方有德。所以,修訂版中保留流行版中的形象特徵,即「左臉上有塊黑記」就沒有多大的必要性了。

1 

風雲時代出版公司  版權所有  禁止未經授權轉貼節錄
上班時間:09:00~17:30  TEL:02-2756-0949 FAX:02-2765-3799 地址:台北市民生東路五段178號7樓之3
© 2008 Storm&Stress Publishing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