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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Ⅱ之2【臨陣倒戈】

花晴風眼見葉小天一到,雖然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臉上還笑吟吟的,可整個氣場已被他奪過去,場面即將失控,情急之下一把抓起那份奏章,似乎一下子就擁有了莫大的勇氣。
他猛地一拍公案,喝道:「葉縣丞,你休想恫嚇同僚!本縣並非背後陰謀算計,而是堂堂正正地行彈劾之事,本縣這份奏章只要送上朝廷,你以為你還能坐在這兒耍威風?」
葉小天剛要張口,門口忽地搶進一人,那人正是方才陪同張典史去求醫的一個皂班副班頭,這人臉色蒼白,一進大堂便跪倒在地,向花晴風頓首道:「大老爺,張典史……張典史在送醫路上,死了!」
大堂上頓時更靜了,靜得無以復加。花晴風臉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氣,死了?張典史竟然被嚇死了!如此荒唐不經的事情,聽著都是笑話,可是竟然就發生在他眼前,這也太荒謬了。
李秋池站在屏風後面也愣住了,他實在沒想到花晴風網羅的這群烏合之眾竟是如此不堪一擊,葉小天還沒出招啊!就算他來了又怎麼樣,照樣可以上書朝廷啊,他有權力阻止麼?只要彈劾奏章到了皇帝手中,還怕他不能大勢已去!
葉小天也被驚住了,張典史心疾發作,居然不等送醫,半路就死了?!葉小天怔了半晌,才清清嗓子,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此事是否容後再談,我們還是先料理張典史的後事吧。」
葉小天話音一落,李雲聰和羅小葉便附和起來,而白泓……居然已經站起來,撣撣袍子準備退場了。花晴風大急,他已經把自己逼得沒了退路,如此現在散了場,人心也就散了,他再也無法爭取到一人,包括先前已經同意和他聯名的兩個心腹。
花晴風厲聲大喝道:「不可!此間事尚未了,本縣尚未吩咐下來,誰要退下?葉小天,本縣與你並無私人恩怨,此舉全是為了社稷,為了葫縣黎民,你為官一任,罪行累累,本縣是斷然容不得你了,正好趙驛丞也在這裡,本縣馬上就上書朝廷彈劾於你。楊洋、李見柏,你二人上前署名,本縣這就加印封漆,上奏朝廷!」
花晴風所喚二人正是之前表態願意和他一起署名的倉大使和司獄官。二人被花晴風一喚,面色如土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行不多遠,倉大使楊洋突然身子一歪,「咕咚」一聲摔在地上。
走在旁邊的司獄官李見柏肩膀剛晃了一下,一見楊大使搶在他前頭「暈倒」,頓時心中大罵,但是此等情況下,他若是也再「暈倒」,未免太不成樣子,李見柏靈機一動,馬上俯身去扶楊大使,變聲變色地道:「哎呀,楊大使舊疾發作,下官送他去就醫!」
李見柏說罷便架起楊大使一條手臂,楊大使躺在地上,牙關緊咬,直挺挺的彷彿已人事不省,李見柏沒把他架起來,便在他耳邊咬牙切齒地道:「少他娘的裝蒜,快讓我架起來,老子要是走不掉,你也別想走!」
楊大使一聽頓時放軟了身子,悄悄使了點力,在李見柏的幫助下站起來,但雙目仍然緊閉,被李見柏拖著向大廳外走,兩側官員都看見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轉右轉,顯見根本就沒暈厥。
花晴風呆住了,他沒想到倉大使和司獄官竟然無恥到如此地步,眼見二人已經邁出大廳到了廊下,花晴風才反應過來,厲喝道:「李見柏,你給我站住!叫旁人送楊大使去就醫,你回來議事。」
李見柏是當司獄官的,什麼黑心腸的事沒做過,什麼下作的本事使不出來?一聽花晴風這麼說,李見柏把心一橫,左腳跟一踩右腳尖,自己給自己下了個絆子,「哎呀」一聲大叫,把楊大使一推,自己便一頭蹌下石階。
眼見前面就是一水的平整青磚,李見柏把心一橫: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兒!他果斷地控制住伸手撐地的本能欲望,硬是用自己的額頭和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砰」地一聲,真的暈了。
葉小天坐在堂上,眼見如此可笑的一幕,不禁啼笑皆非:「太過份了,我有這麼可怕麼?」
他有些同情地扭頭去看花晴風,花晴風眼見李見柏連這樣的絕招都使得出來,為了不上「戰場」寧可自殘,不由徹底絕望了,他的目光從眾官員的臉上一一掠過,看到的不是奚落就是同情。
當他看到就連葉小天都滿是同情地望著他時,花晴風就像心被狠狠地刺了一刀,痛到流血。花晴風瘋狂了,就像他幼年時在私塾上學,被同學坑了一回時那樣。
隱忍、隱忍,忍到忍無可忍,老實人就會瘋狂地爆發,花晴風抖著手中那份奏章,瘋狂地咆哮起來:「好!你們怕他,本縣不怕他!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沒人聯名是麼,沒人聯名本縣就獨自上書,我看你耐我何!哈哈哈……」
花晴風瘋狂地大笑著提起了筆,因為之前李秋池建議由眾官員首倡,由他來附議並上奏,所以花晴風還沒有寫上他的名字,此時沒人跟他聯名了,他只好獨自署名。
葉小天站起身,歎口氣道:「縣尊大人,下官自上任以來,自問並沒有任何對不起大人的地方,實在想不出大人為何對下官成見如此之深。不過,清者自清,葉某相信,朝廷一定會還我公道!」
葉小天說完把官帽摘了下來,托在手中,對花知縣道:「賑濟銀子,下官已經解回葫縣了,請知縣大老爺與銅仁府護送兵丁交接,自行安排發放吧。下官為證清白,自請停職,在家恭候聖裁!」
其實,這種行為在京官裡尤其是京城的重臣中才常見,遭人彈劾,便自請停職以證清白,同時也方便朝廷查辦,否則依舊身在其位,難保不會再給人送一個「干涉司法」的罪名,這種情況下皇帝大多會下旨挽留。
在地方官裡這種事卻不常見,你一遭人彈劾便回家歇著,那公事誰來做?所以江浙一帶曾有一省總督與巡撫撕逼大戰,兩人輪番上奏章彈劾對方,互相告了三四年的狀,還是各任各官,誰也奈何不得誰。
葉小天雖然自幼廝混於天牢,身邊全是官兒,可這方面的常識自然不可能有人說給他聽,他還以為地方官也是這般規矩,所以來了這麼一手。
花晴風氣極反笑,道:「葉小天,你以為離了你,這葫縣政務便停滯不行了麼?好!你要停職,由得你!」
葉小天聽了,便把烏紗帽往椅上一放,向花知縣微笑道:「既然縣尊准了,那下官這就告辭了。公道自在人心,葉某相信,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希望那時候縣尊大人你依舊還能坐在這裡,拋棄成見,通力合作,共治黎庶。」
葉小天這番話其實是正話反說,意思是你若告不倒我,你就難辭其咎,到時候我葉小天依舊是葫縣縣丞,你花大人卻不知要何去何從了。可花晴風並不這麼想,葉小天的微笑在他看來異常陰險,葉小天這番話也被他解讀成了赤裸裸的威脅。
「葉小天,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想對我不利?」花知縣的臉色倏然慘白,色厲內茬地道:「你想謀害本縣不成?」
葉小天眉頭一皺:「縣尊大人何出此言?」
花知縣對左右眾官吏道:「你們都聽到了,葉小天他當眾威脅本縣。你等記著,如果本縣遭遇了什麼不測,那一定是葉小天所為,到那時還請諸君為證,為本縣求一個公道。」
葉小天真的火了,怒斥道:「縣尊大人,你胡言亂語什麼,簡直是一派胡言!」
後宅裡,蘇雅拭去眼淚,睜著一雙紅腫如桃的眼睛站了起來,蘇循天看著姐姐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你真要依了葉縣丞不成?」
蘇雅淒然道:「我思來想去,只覺葉縣丞所言俱都不假。沒有別的法子了!」
蘇循天歎了口氣道:「姐夫一定會對你懷恨在心,再難原諒你的。」
蘇雅垂淚道:「他鬼迷了心竅,好端端地偏要去惹葉縣丞,那葉縣丞曾鬥垮孟慶唯、徐伯夷、王寧,而這些人都曾挾制你姐夫,令他束手無策,他又怎能是葉小天的對手?他如今愈陷愈深,已不可自救,夫妻一場,縱然被他誤會怨恨,我也只能選擇真正對他好的做法。走吧!咱們去二堂!」

李見柏悠悠醒來,一睜眼,就見楊大使趴在他旁邊,一雙眼珠子賊兮兮地亂轉。李見柏輕咳一聲,小聲道:「老楊,現在是什麼狀況啊,咱們還用不用暈吶?」
楊大使壓低聲音道:「情況尚不明朗,還是先暈著吧。」
堂上葉小天和花晴風對峙之態激烈,火藥味濃厚,再加上眾人都知道他二人是藉故想溜,並非真的突患重疾,所以沒人理會他們了。
李見柏答應一聲,忽然想起楊大使在堂上搶先暈倒的事,恨恨譴責道:「老楊,你剛才可真無恥。」
楊大使哂然道:「大哥別說二哥,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正鬥著嘴,李見柏忽道:「噤聲!」
楊大使趕緊閉嘴閉眼,又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循著腳步聲偷偷望去,這一看,兩人閉著的那隻眼睛也猛地張開了:「夫人?」
蘇雅在蘇循天的陪同下走到門口,驚訝地看了看躺在階下的兩名官員,見二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縣令並沒有責打僚屬官員的權利啊,這兩人躺在這兒做什麼?
不過顯然不是過問他二人事情的時候,蘇雅只是腳步一頓,便撇下楊大使二人,轉身向二堂裡走去。
堂上都是本縣官員,官員的夫人們之間也有聚會,所以他們大多見過這位縣尊夫人,哪怕只見過一面,又有誰會忘記姿容如此美麗、行止如此高雅的美人兒,何況在這裡能登堂入室的也只有縣令夫人,是以堂上頓時一靜。
花晴風抓著驚堂木,正與葉小天憤怒地唇槍舌箭,忽見夫人趕來,不由一怔,蘇雅可是從未在二堂出現過,花晴風驚訝地對蘇雅道:「夫人?你……怎麼來了這裡?」
蘇雅欲言又止,目光一閃,偷偷地瞟了葉小天一眼,葉小天背負雙手,根本沒有看她。想起葉小天先前所言,蘇雅把心一橫,對花晴風道:「老爺,你身染微恙,妾身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來促請老爺回去歇息。」
花晴風怒道:「一派胡言,我有什麼微恙?」
「老爺……」
蘇雅滿臉為難,欲言又止,轉而對弟弟蘇循天道:「你去,扶你姐夫回去休息。」
蘇循天馬上舉步上前,就要去扶花晴風,花晴風把他一把推開,大喝道:「滾開!本縣有正經公事待辦,這裡也是你等婦道人家和無品小吏能進來的?出去,馬上給我出去!」
葉小天微微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蘇雅被他一看,心弦一顫,她現在也是怕極了魔鬼般的葉小天,生怕葉小天心生不滿,推翻先前約定,對自己的丈夫不利,便提高嗓音道:「循天,還不快扶你姐夫回去。」
花晴風又驚又怒,拍案道:「夫人,你究竟想幹什麼?眾官屬面前,你敢如此視為夫如無物!這般沒有規矩,難道你想逼我休了你嗎?來人,把夫人和蘇循天帶出去!」
眼看大老爺、二老爺的大戰變成了夫妻二人的混戰,眾人都只能做壁上觀,人家的家務事,他們不明究竟,也摻和不得。但堂下衙役得了大老爺的吩咐,卻不能不聽命行事。
兩個衙役走進來,對蘇雅拱手道:「夫人,請退出大堂,莫要讓小的為難。」
蘇雅寒著臉道:「我不走!老爺,有什麼事咱們到後宅去說。」
花晴風此時心中惱怒,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他以為蘇雅是眼見情夫遇難,不惜臉面趕來搭救,心中實是恨極,不禁冷笑道:「立即把這賤婦給我轟出公堂,立刻!」
兩個衙役無奈,只能道一聲「得罪了」,便要上前架住蘇雅的胳膊,把她硬拖出去。
「且慢!」
蘇雅大喝一聲,制止了兩個衙役,噙著眼淚望了花晴風一眼,花晴風看到她眸中滿是歉疚、乞求的神情,心中怒火更熾:「這個賤婦,為了她的姦夫真連起碼的羞恥心都沒有了。」
蘇雅輕輕吁出一口氣,緩緩掃視了堂上眾官員一眼,神色木然、語氣淒婉地道:「事到如今,妾身……不能不說了。諸位大人,拙夫……因我縣近年頻出大案,勞思憂慮,患了心疾,是以性情大變,所作所為實非其本意。拙夫今已不能視事,還請諸君多多擔待。」
「轟」地一聲,整個二堂頓時騷動起來,眾人都把驚訝的目光投向花知縣,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勁爆了,他們城府再深、心性再隱,也是無法保持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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