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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沙(下卷)【經典復刻版】

在北地捲騰著的風暴,並沒能及時搖撼到四十里大荒中間古老的萬家樓,多少年來,一切天外的變動和北洋軍各系間的傾軋和紛爭,在萬家一族人眼裏都是無關痛癢的,最多在茶樓酒肆間像說故事般的轉述一番,興起一陣唏噓和慨嘆,然後,那些事便像化成遠去的輕煙,被人們逐漸遺忘了。
追本溯源,萬家一族人的心理,是兩種因素融和後逐漸造成的;在久遠的日子,萬家七位高祖在世時,雖然虜廷已然入主中原,他們棄官歸野,就訓勉萬家子姪,永世不作虜臣,不受虜祿,私心仍奉亡明為正朔,所以代代衍傳,都養成冷眼觀外世,一心務稼穡的風尚。及至虜廷傾覆後,北地為北洋各系紛紛割據,攻城奪地,圖利爭權,更使族人們冷了心腸,直認為凡是官府衙門總佔三分霸道七分混帳,那些北洋將軍色厲內荏,不敢過份壓逼荒湖蕩裏這塊硬石頭,所以當北地遍野哀鴻、民不聊生的年月,力求自保的萬家樓成了唯一的世外桃源。……
萬家七個房族裏,凡是年歲大些的,都還抱緊了萬金標老爺子曾經說過的話頭——不管它官裏的哪系掛什麼羊頭,咱們是一概不聽它的!祇要它不找著咱們催捐派稅,動刀動槍,咱們決不多事,天下滔滔,咱們管不了,但在萬家地面上,即算是針尖大的小事,咱們也該手摸良心,弄得它一清二楚,黑白分明!……
就這樣,只求自保的心理牢不可破的套在族人頭上,比孫行者戴的緊腦箍還緊上三分!即使是萬家年輕一輩人,也很少有人經過外事,踏出這一角荒天,總以為四十里荒湖不見血,就算是萬家的太平年景。假如就據此論斷萬家樓自私,那倒也不盡然,北地鬧大荒,萬家放過急賑;北地鬧流民,萬家也收容過飢病的人群;在萬老爺子父子主事的這些年裏,萬家庇護過不少的江湖豪士和被北洋官府壓逼的良民。……祇有一點是萬氏族人不自知的——他們總抱著處身事外的心情。
而這一回,關八爺給他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難題。
從萬梁舖退出來的小牯爺把關八爺的意思傳揚出去,萬家樓的各街各巷,凡是人群麇聚的地方,就紛紛的起了議論。不錯,關八爺本人和他領著的六合幫,曾在萬家樓危急的當口伸過援手,豪氣懾人。話又說回來,當初萬老爺在世,對他關東山何嘗無恩?
關八爺捨死忘生管外事,正跟萬家的祖訓背著走,明裏不便說,暗裏總怨關八這漢子太癡太傻。至少在萬家樓這塊地方,關八爺的名頭沒有在天外那樣響,也不致高得使人人仰望。在這兒唯一使人仰望的不是關八爺,卻是高高聳起的,頂著蒼穹,負著流雲的宗祠的樓頂。
議論掛在人嘴上,族人們在談起猶疑事時,都習慣的踱進茶館去,佔它幾張方方的八仙桌,泡它一盞濃濃的盞兒茶,叼著煙,抱起腿,各佔一方,各抒己見,話頭兒說得順時就眉飛色舞,話頭兒彆扭起來,就拍桌子打板凳,抬上一場大槓。靠近宗祠邊,正當高樓的樓影下面,石板巷裏有座窄門面鼓肚子的尚家茶樓,是萬家這些愛談閒的族人們麇集最盛的地方,在那兒,議論是夠多的了。
靠近西邊窗口的一張方桌上,擠了五六個人,因恐偏西的日頭晒臉,窗外撐起一面遮陰的蘆棚,宗祠高樓的樓影,正倒立在窗口不遠的陽光下面,從窗間浮游出去的葉子煙和水煙的霧雰,縷縷流過樓影,彷彿是一陣暗色的飛沙似的。有幾隻看來異常奇幻的鴿子的影子,在樓影上踱動,透過屋中的熙攘,恍惚還能聽見牠們刷翅的聲音。
「老二房說話,總像有意跟關八爺作對似的,依我看,八爺那種人,決不是輕易拖咱們下水的人,若就這樣批斷人家,我萬小喜兒是不心服的!」一個戴瓜皮帽兒,修長白淨的後生說:「板牙叔,你講句良心話,鹽市上千上萬的人就要叫送上砧板了,就是他關八爺不來,咱們難道就忍心坐視麼?」
「這……這話很難講得,」大板牙勾著頭,一味玩弄著茶盞蓋兒,不斷使上唇包裹他那排永也包不住的大牙,朝裏面吸著口水:「你呢,在族裏算是個晚輩,當家作主的事兒又沒你的份,用得你焦心這些?……牯爺也祇把意思傳到,連他也沒擅拿主意,是非黑白,橫直宗祠裏各房好聚議,朝東朝西,由大夥兒決定就罷了,你究竟年事輕,不懂事,這樣說話,不是得罪老二房麼?!你說是不是呢?尚老闆?」他轉朝對面斑頂的胖子說。
「嘿嘿,」茶樓的主人笑了笑,不疼不癢的一句話,把大板牙的話頂回去了:「這是萬家的事,我們外姓人,自然更不方便說話。」
「關八是個天生飄泊的命,」大板牙捏著煙桿朝裏裝煙:「專門惹麻煩。他為人怎樣,咱們姑且不論,單就上回來說,珍爺親把菡英姑奶奶終身許託給他,當時祇要他有個『允』字,如今豈不是萬家的姑太爺?!……至少也不致於說動鹽市稱兵,逼至枯樹林血鬥,弄出這許多事故來。他當初頑石不點頭,氣病了菡英姑奶奶,擷了萬家的臉面,如今弄了一屁股臭屎,竟要咱們來揩,……這一點,我自信批斷得沒錯。」
「小喜兒,你當著我的面貶駁老二房,我也不怪你,」老二房的萬樹抱著膝頭開腔了:「但你總得說出個理來!我這人可不是亂說話的,我說他關八有意弄權術來挾制萬家樓,決不是無的放矢,……你想想,鹽市就是求援,儘可捎函送信來,用不著關八他藉著土匪的勢迫著咱們。如今業爺屍骨未寒,宗祠的兩廊下,又躺下十多具屍首,這些死在土匪手裏的人命賬,難道跟他無關?」
「要咱們拉槍援鹽市,跟孫傳芳分庭抗禮,這事萬萬冒失不得,」老四房的萬歪眼兒是以怕事聞名的,說話時也縮著頭,彷彿怕天上飛下一塊磚來砸著似的:「咱們上有老的,下有小的,不能跟隻身闖盪的關八爺相比,他玩命玩慣了,掉下頭不過碗大的疤,咱們犯不上開罪北洋軍,拉到鹽市去頂槍子兒。……再說,南方革命軍像什麼樣兒,有誰見著來?!」
「你們全是畏崽不前的人,」萬小喜兒的喉嚨大了:「畏崽不前也還罷了,最不該扯出些歪理來糟蹋關八爺。……不錯,他半生闖盪江湖,頂槍玩命,他帶傷來求萬家樓拉槍援鹽市,可曾有一毫私心?!依你們說,他藉著土匪挾制萬家樓,既然他有這種存心,他何不直捲萬家樓?反而遣走了那幫人槍,獨留在這兒?!」
在周遭喧嘩的空氣裏,這張桌面上的氣氛卻在一片寂默中凝結起來。很顯然的,萬小喜兒的話把另幾個激惱了,茶樓的尚四看出這種僵局,抽腿走開去招呼另外的茶客去了。
「我……我說,小喜兒,」萬歪眼兒一生氣,兩眼更歪得厲害:「你一心要摟關八爺他的粗腿,你儘管摟去,又沒人攔著你可不是?!人各有志,志各不同,虧得槍隊不是你領,族主不是你當,你總不能強著旁人去鹽市送死!……你好好的損什麼人?!」
「這全是推諉話,我聽了真不受用,」萬小喜兒說:「我強著你們這些畏崽鬼上陣,一個個翹著屁股挨槍,真還怕丟了姓萬的人呢!……我先把話說在這兒,假如宗祠聚議沒結果,我一個人也去鹽市,甭讓天下人看著萬家樓全是脊樑朝天的軟貨!」
「你說話可得要有個分寸,」萬樹兩眼有些發赤說:「小喜兒,我該拎著你兩耳告訴你,……你這樣說話是目無尊長。你說他關八怎樣怎樣,你可知他為何要留在萬家樓?」
「我的大叔,我剛剛就在問你呀?!」
萬樹嘿嘿的迸出兩聲冷笑,一臉不屑的神情:「你若真心平氣和的問我,我早就該跟你說了,……關八這種行徑,不要說老二房看不下,忍不得,我敢說,凡是姓萬的都該覺得羞辱,……他是跟萬梁家的寡婦萬小娘有那麼一腿!他竟在萬家七房族的眼前姘上那個風塵出身的女人。你想想,這可不是把咱們姓萬的放在他腳底下任意搓揉踐踏麼?咱們不管她當初出身是怎麼賤法兒,她既跟萬梁來到萬家樓,她就是萬家的人,你小喜兒也不能不認她是你的寡嬸,關八姘你寡嬸,你倒反摟他的粗腿,你還有臉在這兒責難人,這種事,也只你小喜子一個人幹得出來。因為年紀太輕,也許還不懂得知羞?!」
萬小喜兒聽著這番話,乾瞪兩眼說不出話來,彷彿被人劈頭一棍打昏了一樣。他眼裏亮著的世界忽然變青變黑了,只有萬樹那張陰沉繃緊的臉孔在當面擴大著,旋轉著,使人自覺暈眩。
這之前,他從沒聽人說過關八爺半個不是,他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儘管萬家樓街坊上一些長舌的婦人們常在背後議論著寡嬸萬小娘。說她當初在鹽市賣笑為生的故事,說她那種人決難熬得寂寞寡居的日子,他始終覺得在寡嬸悒鬱的雙眉間,緊鎖著一種鮮為人知的傷心的往事,她決非是尋常的娼女,萬家樓無知的愚婦們解不得她身後的淒涼……
「這……這全是謊……話。」他頹喪的說。
「嗯,」萬歪眼兒自管搖晃著扁平的腦袋:「我說萬樹,你這話委實說得有些離譜,連我也不敢相信了。咱們的族規你是知道的:但凡寡婦在宗祠立誓不嫁,若再與人相姦,就是一個『死』字,你無憑無據講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了,好了,我萬樹的話不可聽,你們就站到街頭巷尾聽聽去,」萬樹那張臉始終陰著冷著:「誰不知關八當初在北徐州坐大牢時,就跟萬小娘有首尾了!……說不定業爺的命案,姓關的還脫不了關係呢!」
「我明白了,」萬小喜兒推開長凳說:「這裏頭一定有人惡意中傷,先造謠言污了關八爺的名頭,栽倒了關八爺,你們就不用拉槍去援鹽市了!……但則關八爺如今祇是個帶傷的人,要栽他,明明白白的栽他也很容易,偏生沒有那種膽子,卻用這種卑鄙的手段,這種行徑是瞞不過明眼人的。就算牯爺相信這個,在沙河口還有珍爺跟菡英姑奶奶沒死呢!」
萬小喜兒說完話,逕自扔了兩個子兒茶錢在桌上,穿過嘈雜的人群和煙霧,掀開竹簾走出去了。
人在屋裏坐久了,又帶著幾分悶氣,乍走進陽光裏,就覺得半下午的太陽有些白灼灼的照眼,他停住腳步定了定神,才轉臉朝正街那邊走過去。石板舖成的小巷很深很窄,兩邊全是磚砌的高牆,萬小喜兒一面走,一面低頭盤算著;想著業爺蹊蹺的死因,想著萬樹傳出的污衊關八爺的種種謠言,越想越覺得在萬家樓一般人所看不見的暗角裏,正有一個魅影站立著,就像陽光勾描出的高樓的樓影一般的巨大,它一步一步的朝人逼過來,幾乎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了!……
我萬小喜兒,一個長房的晚輩,在萬家樓不算什麼,連在宗祠裏講句話的資格都沒有,就能在街坊上講句公道話,也是人微言輕,飄飄盪盪像根鵝毛似的沒斤兩,明知有人圖陷關八爺,我能怎樣呢?
萬小喜兒的腳步慢下來了。
假如沒人出頭辨是非分黑白,任由人誣陷,他萬小娘跟關八爺就是一疋白布也禁不住人言污染的。萬家的族裏的習俗是野蠻的,早年就有過活例——被人們指為通姦的外姓人和萬家的寡婦,叫族人拖出來,渾身剝得精赤著,使一層薄被單裹著,抬放在板門上遊街,然後割下男的腦袋塞在女的兩腿間,把她釘了手足,將門板停在西邊的土地廟前,任人去看通姦者的下場,……沒有人理會她的呻吟,沒有人投給她飯食飲水,讓她就那樣死去,讓狗拖她,鳥食她的屍體,直到血肉化盡,變成一具白骨嶙嶙的骷髏。
萬小喜兒回想著多年前的情境,渾身不由格楞楞的打起寒噤來。接著,他腦子裏浮起更多幼小時日曾經聽過的傳言。那些傳言都化成了一些顏彩濃烈得近乎陰慘的畫面,在眼前的空幻中閃動著……被鞭打的裸體,被釘在門板上隨水飄流的女屍,在一片囂罵和啐責中鳴鑼開道的聲音,高喊著姦夫淫婦的名字,引動了一層層滾動的人頭。……
也許他們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栽誣正直的關八爺,但他們足可對付萬小娘那樣的弱女子。陷在萬家樓的關八爺即使有三頭六臂,怕也救不得她了!……
午後的窄巷沒有行人,太陽光從背後來,斜射在兩面高牆上,那一列列縱錯的古磚壓著古磚,彷彿朝中間壓迫過來,壓著自己的一條瘦影,在一片沉寂裏,腳步踏過橫舖的石板,便迸起一聲聲奇幻的步聲,咚咚的迴響著。
忽然他想起遠在沙河口的珍爺兄妹來,眼前便掠起一道希望的光;儘管珍爺生性孱弱,但他總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在萬家樓,他是僅有的長輩之一,丟下一句話來自有它的份量;菡英姑奶奶更是爽性人,祇消有她出面袒著,就不會有人敢枉指萬小娘,加給她莫須有的罪名了。
「我何不備上牲口,走一趟沙河口呢?!」他心裏嘀咕著:「雖說是荒天凹野,路程曲折些兒,拉直了算,這兒到沙河口也不過十八里地,傍晚起腳,明早五更天也就到了。春末走夜路,露冷風涼的,正長精神……」
他終於走出了窄巷,一點兒也沒留意到在他背後,正有個鬼祟的人影,躡著腳跟蹤著他。
他走出窄巷,深深的吸了口氣,暫把滿腦子紛繁收拾起來,現在,他覺得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拐回家去備起牲口,立即到沙河口去見珍爺。
但在尚家茶樓裏,那些議長論短的人們,並沒有誰留心人群中多了誰或是少有誰?煙霧和茶盞上昇起的熱霧在樑間嬝繞著,他們談著業爺離奇的死,談著槍隊中被羊角鎮那撥人擊斃的十多條人命,談著不知是誰傳出來的關八爺和萬小娘之間的姦情……群情就像是狂風推捲的疾浪,那浪頭一旦湧起來就很難阻住了。
「援鹽市關咱們屁事?他關八祇是藉著這個名目來萬家樓罷了,他火拚掉朱四判官,收了那撥土匪是何存心?還不是想走黑道,趁勢抓槍?!」
「無論當初他怎樣助過萬家樓,咱們姓萬的可也沒薄待他,……菡英姑奶奶人品貌相,哪點兒不配他關八?!他摘了萬家的臉面,反轉過頭來姘萬家的寡婦,他這是存心辱人!」
「牯爺該替咱們作個主,問他關八爺一聲——這十來條人命該怎麼辦?那撥土匪既是關八的人,他就該一肩承擔。」有一條嗓子高過前幾條嗓子吼著,那是老二房的萬振全:「去宗祠的廊下聽聽一堆苦主的哀哭罷!咱們還援什麼鹽市?!咱們該先找關八替族裏的死者償命!」
「甭嚷甭嚷,」大板牙伸著頸子,伸手指著矮石牆外的廣場說:「那可不是牯爺來了?」
喧嘩的聲音沉落了,好幾個人從茶樓裏挑簾子走出來,就見小牯爺騎著馬,帶著幾個護從,急急匆匆的從正街轉到方場上來了。
自從率著萬家樓槍隊在旱泓西吃了蹩,小牯爺本人就很少露過臉,單是老二房那一支,就怨他不該輕易放過小蠍兒,十幾條人命鬧在那兒,苦主們全都嚎啕著,要牯爺替他們作主。而槍隊上有人稟告他,在萬家樓南邊,荒野上湧來了大批的難民。
看樣子,他們是從荒野上回來,馬匹經過疾馳,馬毛上有著一綹綹的汗漬,馬蹄馬腹全都染著灰塵和沙粒,顯出困頓的神情。……牯爺騎馬到方場上,瞧見矮石牆那邊的尚家茶樓門前麇集著的人群,便一抖韁繩,催馬靠近矮石牆,隔牆發話說:「快集槍銃,先把柵門卡緊罷,鹽市北邊來的難民太多,亂鬨鬨的一片,分不出賢愚,不能聽任他們入圩崗。另得分隊下鄉去,到田上去護青莊稼,著人分別收繳他們的零星槍枝……他們既到萬家地面上,就不能滋事……」
「牯爺,您光忙著外事,祠堂裏躺著的死人怎辦?」萬振全手捺著矮牆說:「羊角鎮那批凶神雖走了,他們的頭兒關八還在萬家樓,好歹總得有個交代。」
「先料理難民要緊,」小牯爺說:「要是聽任他們作賤農田,秋糧甭想再收了。這些難民祇是第一批,不把他們手裏的零星槍銃收掉,日後越聚越多,饑餓起來,他們真能開槍。……其他各事,稍後再談。」
「我說,牯爺您可別忙著走,」萬振全喊說:「關八要咱們拉槍集銃,拋下萬家樓去援鹽市,聽說您答允他等召各房族集議再說,如今該是時候了!」
小牯爺手抓著馬韁繩,遲遲疑疑的說:「不錯,祇不過……總要等著珍爺他從沙河口趕回來才好,要不然,我著實擔不起獨斷的擔子。」
「那……倒沒什麼!」大板牙伸著細頸子插口說:「該怎樣,就怎樣,橫直凡事都有族中公議,有擔子大夥兒分擔,不差一個珍爺。珍爺不在,老七房還有旁人呢。我以為,這事不能再耽擱了,明早就得開祠堂門,找各房族議事,再晚,大夥兒就都等不得了!」
「對,」有很多嗓子附和著:「這事不能再耽擱了!咱們得給關八一個交代,他也得給咱們一個交代。」
小牯爺露出一股勉為其難的樣子,緩緩的點頭說:「既這樣,日後珍爺就是有話說,也是罪不在我,……我總不能逆著大夥兒的意思。如今先趕夜忙著安頓難民,明兒大早,響鐘開祠堂門就是了!」
說完話,他一領韁繩,兜轉馬頭。當他背朝著人群時,他嘴角兩邊漾起一縷刻毒的笑意。——不錯,這一切正都如他預先所安排的樣子。
他就要這樣不動聲色的把關八剷掉,……至少得讓他報復不了自己。他抬頭瞧瞧西邊的天色,日頭正斜斜下沉,業已到黃昏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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