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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煙》限量簽名經典復刻版(上/下不分售)

這總算熬到千萬人朝夕盼望的一天了,勝利,勝利,這輝煌的,被人高聲吼出的語句背後,有多少災患?多少浩劫?它是人們用多少犧牲?多少淚水?多少以鮮血寫成抗爭換來的?無數飽受苦難的人心裏明白,差不多每個百姓的記憶中,都鐫刻下那些痛苦的痕跡,這場打熬了八年的抵禦外侮的戰爭,勝利在本質上並不空洞,至少,它使淪陷區的人們,從牛馬蟲豸,恢復了人的尊嚴,確立了人的地位,使他們有信心重建已成廢墟的鄉井。
戰前的那段日子,中央就曾排除萬難,加速地方的建設,在縣城試設發電廠,介紹漁農畜牧的新方法,輸灌新的蠶商智識,協助地方建堰堤,興水利,改良教育,更集中舉國之力,疏導多災多變的淮河,使其避除淤塞,通達大海,這許多事情,有的初初倡辦,有的未竟全功,戰爭就已經爆發了。在鬼子的統治期間,農耕荒廢,城市蕭條,百興一變而為百廢,農校成為一片瓦礫,電廠被轟炸成池沼,淮河淤沒於黃沙,即使中央很快的回來,這一切,仍得要從劫後荒墟上一一重建了。
就眼前的形勢而言,人們關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鬼子放下武裝,遵令到南方集中後,所留下的真空由誰來填補,由於路途遙遠,軍運艱難,中央大軍一時無法到達,蘇北地區集結的共軍必會利用這段空隙席捲這塊地方,使這方百姓未嚐勝利之果,先受他們肆意荼毒。
當然,域區的百姓對於岳秀峰司令都極信仰,但就大勢說,岳部已經成為一支被圍的孤軍,岳秀峰再是英勇善戰,雙手難撐這一角崩天,當共軍傾巢南犯時,蒿蘆集地區只是一道土堤,能暫時阻遏洪峰罷了。……城裏有個老儒士吳大先生,最敬佩岳秀峰司令,他常常跟幾位老友說:
「我看人,不是看人既成的功業,因為我認為:一個人在一生當中,受到環境和命運的影響太大了。有人過分迷信環境,時機和命運,那也太偏頗,有人擁著空幻的自信,認為個人能憑他的才智,毅力和勇氣,左右一切,那未免也不切實際。咱們就拿岳司令來做例子罷,他無論是學養,修為,才智,膽識,都該算當今之世一等一的人物,尤獨是領軍作戰,更算是奇才。假如他當時能夠突圍歸隊,回到後方,那就像龍歸大海,從那時到如今,他恐怕早就是統帥一方的大將了,但如今他被困在蒿蘆集一地,只領著少數由地方團隊整編的游擊隊,眼前橫著的,是一場血肉橫飛的死戰,也許,這就是他最後的一戰了,蒿蘆集就是他的死所!
世人常以成敗論英雄,那是荒唐的,活在世上的將軍,未必比無名的死士強在哪兒,面對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共軍,岳秀峰這支隊伍會戰敗,會戰死,但這並不是真正的失敗,我敢斷定,由此一戰,他的精神會永留在這塊土地上,古人形容烈士捐軀,說他們是『氣化春風肉作泥』,這可是一點不錯的,所謂成,所謂敗,絕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論斷,如今,岳秀峰不光是鄉野人心裏的英雄,更是一個捨死的仁人了。」
吳老先生的話,固然有他透達的見解,而一般人不會想那麼多,他們只是關心到岳部所受的壓力和極為艱難的處境,絕大多數的人,把岳部的安危和本身的安危連在一起,認為那是不可分的。
縣裏的居民們弄不清鬼子在別處戰場上投降的光景,至少,在這座城市裏面,島村津大佐是在一種寂默無聲的情況下解兵的,他的一切行動,都聽從駐華派遣軍總部所轉達的中央的明令辦理,他們並沒有立時解除武裝,只是部隊出營,不再攜帶武器而已,儘管武裝還在,但日軍在精神上業已真正的認命投降了,人們可以看到那種改變。
早先鬼子們在街上走,帶鐵釘的皮鞋跺著橫街鋪砌的青石板,發出沉重的律動聲,他們的全身姿態和臉部表情,同樣是呆板,木拙的,他們眉眼間,籠罩著一層陰鬱,給人一種峻冷驚悸,然而他是站立在山頂上下望的人。而今天,他們臉上的沉重和陰鬱消減了,他們在街上走,再不見高高在上的傲氣,每見到支那人,便像叩頭蟲似的彎腰為禮,用這些討好戰勝國的百姓,避免被人揪去毆打,或當面唾吐。紅紅的太陽旗悄然降下,城樓上重新飄起另一面旗幟,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標明了誰是這土地的主人,倔強的中國,不再是他們夢想中奴顏卑膝的支那。
事實上,在這裏,勝利的氣氛還不及驚懼的氣氛來得濃厚,因為黑雲壓住北部的半邊天,共軍入侵真空地區的行動業已像弦上之箭了。
這時刻,潘特派員在趙澤民的陪同下,代表政府來了縣城,潘特派員一到縣城,立即邀集士紳和百姓代表來開會,他說明岳秀峰司令因為前方情勢緊張,未便擅離防地,由他和趙支隊長先到縣城,和民眾確取連繫,縣城裏的日軍,很快便要遵命向省城集中,城裏的防務空虛,一時無法填補,必須先和島村津研究後再作決定,在原則上,只有暫以偽軍偽警作為守城主力,再配合上民眾自組的團隊,竭力撐持,等待中央大軍來到,再行將防務移交了。接著,他又說明,假如共軍傾巢南犯,蒿蘆集一線首當其衝,而縣城就成為第二道戰線,不但兩地的命運相連,所有真空地區都是同一命運,大家必得同心協力,抵死守禦,萬不能讓共軍竊奪抗戰勝利的成果。
當天夜晚,降將島村津大佐宴請政府代表潘特派員和趙澤民支隊長,島村津應潘特派員的要求,答允僅攜帶自衛用的輕武器,率部離城,到達指定受降地點繳械,聽候中國政府遣還,而將庫存武器彈藥,另行列冊,先行交撥,供游擊部隊防禦之用,這些事項,只要按照中國方面例行的手續辦理就行了。
島村津是在三天後率部隊離城的,抗戰算是真正的結束了,留下來的,是另一種赤色的夢魘;人心虛虛的浮著,有一種悲酸、憤怒和淒涼混融的感覺。那時候城裏的人們過的是那種日子:除非跳河死掉,就得捺耐著性子,忍受漢奸的侮辱敲詐,忍受鬼子的暴虐和威脅,任何事都只能從半睜半閉的眼縫裏看,不能推敲,不能解析,因為根本在「理」字上講求……那是一種被囚禁的牲畜的生活,而非是人的生活。正因那些日子,像鋸齒般的把人鋸得滴血流紅,再有耐力的人也自顧不暇,難得去關心遠方的事了。因此,他們對於由鄉野偏荒的地方發展起來的土共,一向缺少較深的認識,即使有,也只根據一些星零的傳說,根據一些他們暴虐的行為,憑直覺感覺,認定他們是屬「妖」屬「邪」的匪寇,拿俗話打比,那就是沙裏紅的果子,——上不了檯盤的。
「那只是么毛小醜,暫時跳跳樑而已。」城裏就有個紳士這樣說過:「共產共妻,歪纏胡鬥,殺人遣興,這成什麼格局?什麼體統?說好聽點,他們是桀紂,說難聽點,他們是巢闖之流,永不能成氣候的。」
「這是土匪,」也有人說:「他們也只鑽了抗日的空兒,自肥了、坐大了,如今鬼子投了降,中央大軍一到,他們就會土崩魚爛,全歸瓦解掉的,中央的一個指頭,也粗過他們的腰眼,他們憑什麼跟老中央抗衡?如今,他們想趁機搶地盤,完全是窮凶極惡的小人作風,爭一時之利,逞一時之快而已,他們愈是這樣牙尖爪利,日後的結局愈慘。」
他們說這些話,也憑著直感認定,在城裏,沒有多少人對荒鄉僻野上的事物,有深刻的,穿透性的了解,但他們的直感,從傳統觀念中躍起,毋寧說是廣大民心的反映,土共們,可能比他們直感認定還兇惡百倍,狡獪百倍,而且,他們翻雲覆雨的手法,遠非歷代草莽流冠可比,但他們的作為,遠離民心確是事實,民心是一面明鏡,終能照現出歷史的,真實的容貌,善者為善,惡者為惡,那蒙著人皮的魔性的巨鼓聲,即時興起,但不論它能苟延若干歲月,它絕無法長久的在人間播盪它的回聲……在這一點上,岳秀峰司令早就看出來了。
儘管岳司令沒有到縣城裏去,編組民眾擔任防禦工作,仍由潘特派員和趙支隊長合力擔負起來;趙澤民把偽軍蘇部的一團人當成基幹,配合大部分偽警和若干自願守城的民眾,一共擴編成三個團,一面施以最簡易的訓練,一面分配給他們守城的任務,同時他呼籲民眾,儘可能的在共軍沒能全面封鎖之前,急速的從水陸兩路南遷,到長江南岸的政府地區去,暫時避過這一場慘烈的烽火。
當民眾紛紛南遷的時辰,守城的隊伍都在拚命的構築工事,加強陣地,九月裏,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古老的城堞上,也照著他們滾著汗水的臉額。
慶祝對日抗戰勝利的鞭炮聲,早在消息初傳的那夜,一夜之間響過去了,勝利的滋味,並沒讓人仔細品嚐和咀嚼,共軍的席捲行動,使他們從一個舊的魘境推落進一個新的魘境,迫使他們面對另一場戰爭。
同一時刻,在蘇北荒落落的野地上,淮海區,鹽阜區,一直展延到東海岸接近長江口的地區,共軍像蛆蟲般的麇集著,轉移鬥爭方向的再教育運動,燒了火般的全面推行著,白紙快報,牆頭報,黑板大字報,各色標語口號,使人覺得世上的牆壁太少,他們把無數的謊言,公開的攤晾在那些不識字的人們眼前,他們的文工團隊,以文娛活動為掩護,用歌,用舞,用俚俗的地方小調,用大鼓詞,鐵板快書,街頭劇,……各種直接輸灌的鄉野形式,把那些平面的文字謊言影立起來,他們要造成一場人為的風暴,必先要以威逼,恫嚇,煽惑,巧騙,利誘各種類的花巧,把人給動員起來,供他們任意驅策,他們用鑼鼓,用吼叫,用火燄和鮮血,綜合了各種魔性的氣氛,使無數心胸樸拙,知識短淺,性格純良的莊稼漢,迷惑在他們蓄意張起的網裏,眼被塗紅了,心被燃焚了,活生生的人,也竟會在麻醉中被變成一匹匹人形的野獸,吼著嚎著,擲著火把,舉著槍刺,懷著無端的憤怒和盲目的仇恨,蜂湧向共軍預定攫取的目標。
這麼一來,真空地區的百姓們惶惑起來,他們不明白共軍使用了什麼樣詭異的方法,弄來這許多瘋狂了的人形獸,像灰色的潮水般的向南奔湧,依據習慣,他們只有仰首問天的份兒。
「老天!您為何只睜半隻眼?」有人就這樣朝天嚷告過:「您讓鬼子投了降,讓吃鬼子飯的漢奸得報應,這是算您睜了眼,顯了靈,但這批該遭天殺的土共,席捲州縣,又燒又殺,您為何不睜眼看看呢?……聽說他們在這一帶專門扒大廟,把菩薩劈了當柴火燒,俗說:人怕狼,鬼怕惡,難道您在天為神的,也怕邪惡嗎?」
而蒼藍一片的天空,永恆的沉默著,它不是那些人塑的雕像,不是有名有姓,有形有體的神祇,它沉默著,它從不對人們允諾什麼,或是拒絕什麼,但它有它的法則,它恆把那些永恆不變的法則,用自然顯示出來,這些法則,這些默示,早已融入每個人類的心靈。人類的一切意識,一切行為,都包孕在這些法則之中,魔由心生,劫由心起,這種暴力衍生,魔劫降臨,都具有若干基本的緣由,但以人性的靈明,這種人間魔劫,只是一時蒙蔽人心的浮雲薄霧罷了。
歷史可以明證這些,綜匯這民族整體知覺的歷史,曾經演出無數這樣的悲劇,據守在蒿蘆集的岳秀峰司令,不光是一個熱血湧騰,勇猛無畏的軍人,他同時也是一個進入民族歷史的學者,他懷著匣槍入睡,卻以史書作枕,他明白,地上一時的混亂、流離和殺劫,不能算是確定的悲劇,而是亮在黑夜莽原上的燭火,人們憑藉溫故而知新的本性,會以悲憐之淚,洗擦歷史上某一代留下的痛苦存活和枉曲逝去的斑痕,會用這段史實,光照他們未來的,更遙更遠的前途。
時空和環境造成的短暫悲劇,是任何個人無法避免的,生而為人,必須挺立著,面對著它,並且接受它,不論是迎風灑血,或是飲刃拋頭,他預知這種痛苦,這種犧牲,無需經文字,便可進入歷史,它將發出巨聲,如隆隆的雷震,它將熠發光耀,像打閃般的擦亮後世人眼瞳裏的天空。因此,他便安然的經營著蒿蘆集三角地區的陣地,等待著來犯的人形瘋獸。
那柄由校長賜贈的軍人魂短劍,就放置在史冊上。眼前的情勢,使他明確確定,蒿蘆集是他的死所,也是他生命進入完成的地方。

九月,多陽光的季節,時序入秋,也正是稼禾成熟,葉實長成的季節。
岳秀峰司令和他的馬匹,經常出現在各處戰壕和碉堡附近,他和無數由他率領了好幾年的游擊弟兄們談說著,他的笑聲是朗亮的,雄豪的,彷彿根本無視四周密佈的戰雲,無視於隆隆震天的伐鼓,對於有人轉述各地土共造出來的,污衊他個人的謠言,更是一笑置之,絲毫不在意中。
「保鄉保土保定了,讓他們來罷!」他總這樣簡簡單單,明明朗朗的說:「在世為人,旁的都是假的,只求無愧,使得心安,讓咱們好好的打這一仗,咱們死活存亡,全在這一仗啦!」
「司令,您真不含糊。」喬恩貴在一邊感動的說:「這兒不是您的家鄉故土,您是在為咱們捨命啊!」
「捨命有什麼呢?」岳秀峰司令朝東朝西遙指著說:「在曹家窪,我的那些弟兄,在西大塘,我的夥伴喬奇,不都是捨死在先了麼?人說:捨命陪君子,我能陪著這麼許多君子一道兒入土,還算光彩有幸的呢!」
夜來的時候,岳秀峰司令常常看書倦了,披上大氅,推門到庭院裏去,一面踱步,一面仰看星斗,柔柔輝亮的星網,真很神奇,它把一個人一生所有的記憶都鑲在裏面,讓他得能在生命消逝前,徐徐緩緩的回思這些,一心都是愛和溫熱,人生或長或短,總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的,哪怕是一剎感知,也能燭透萬古,這才是做人的真正滋味,還留有什麼遺憾嗎?不!他對人生的品嚐,愈經流離和戰亂,嚐得愈多,得到也愈多,該說是無遺憾了,偶爾也有一些令人啞然失笑的事,在回思裏呈現出來,他還記得幼年總強固執拗的抱著一種觀念,只把老家老宅子當作家看,確認人的一生,只有那個家,才是真正的家,但這童稚期緊密擁抱過的觀念,在自己遠別鄉土,進入黃埔就讀時,即行揚棄了,人,在那許多矢志救國的年輕群體裏面,聽的是天南地北的言語,看的是南方北地的面孔,初初還覺陌生和不慣,後來覺得那些英氣勃發,青春熠耀的臉,都像燈一樣的亮著,每顆心,都熱騰騰的投入在黃埔的校歌聲裏。
這些盞燈,以及如風的歌聲,不久便將踏出校門,散佈到各地去,哪兒是家呢?這民族本身才是一個真正的家,也就是說,處處都是家的天地!
不是麼?蒿蘆集這個小鎮,這些跟自己誓同生死的游擊弟兄們,彼此的情感,也正是家的情感,人常習慣以生地為家,其實,死地也是一樣是屬於民族的家鄉!
說到死事,雖然時刻還沒來臨,但他已經將心為眼,透明透亮的,看到未來必然呈現的景象:蒿蘆集陣地在日夜延續、反覆拉鋸的激戰中,化為一片焦土,瓦礫,樑木都被黑煙和紅火掩覆著,所有戰陣中的弟兄們都躺在這兒了,其中一具,便是自己的屍身。
這景象,在自身感覺裏,並沒有悲慘的成分,歷史的長風一代代的吹拂著,使人覺得不合理的生存,比一切壯烈的死事更為悲慘,說生為萬有,死為萬無,那只是指個人生命而言,實在不足取法,只要這民族命脈尚存,死仍具有無窮的意義和價值,他確信這一點,反而覺得渾身通泰,內心安然。
如今,一切作戰的準備都已完成,他實在沒有事好忙碌了,他只有讀史,並穩穩的等待著共軍的入侵。
陽曆九月十六,恰是鬼子宣布投降一個月之俊,共軍開始他們席捲行動的第一步,全面對蒿蘆集地區進撲。
戰爭永遠是那種形式,——毀滅的形式,共軍以陳小胖子的三野兩個師為主力,配合土共十八個戰鬥大隊,以及裹脅的民眾運補和擔架隊近萬人,實力超過岳部廿餘倍,在粟、黃兩師的預料中,不到三天,他們就可以把蒿蘆集地區整個蕩平。
「只要能把岳秀峰這塊頑石連根刨掉,朝南看過去,運河線那串城鎮,不過是些殘磚破瓦,一踢就飛,這個仗就好打了!」渾號老土匪的黃克誠這樣盤算說:「岳秀峰的隊伍,頑強,耐得住熬火,是出了名的,咱們初出陣,若不亮亮威,打個樣兒放在那兒,朝後去,麻煩必多,所以,老三師的同志夥,務必發發力,強行壓攻它三晝夜,使蒿蘆集找不出一塊整磚整瓦!」
當黃老三師渡沙河攻撲上下沙河兩鎮時,粟裕的新八師繞經東路,進迫由趙澤民據守的縣城,粟師只圍不攻,目的是從三官廟、淮河堆那一線,橫下一鏟,使蒿蘆集和縣城間的連絡中斷,也阻絕了岳部的退路。其實,共軍這種戰法,早在岳秀峰司令的預料之中,他決心以卵擊石,換取朝南一線民眾逃難的機會,根本就沒作突圍求生的打算,粟師這一阻斷他的退路,只有激發岳部上下捨命拚搏的決心。
上下沙河的戰況,一開始就異常激烈,當共軍蜂湧渡河時,岳部守軍集中了全部火力射擊,兩個時辰不到,最先渡河的土共十八個民兵大隊,就有一半被打得不成建制,整個崩散了,黃昏後,共軍竟然不敢冒險再渡,只是用迫炮高吊對岸的鎮市,引起好幾處大火。
二天凌晨,他們再行敵前搶渡,但上下沙河岳部的隊伍,已在一夜之間撤空了,連一個也沒留下,這種虛虛實實的戰法,頗令共軍頭痛。其實,這個作戰方式,是岳秀峰司令早就擬妥了的,他估計共軍的實力較他所部強得太多,在這種情勢下,他必須要將三個支隊的人力和火力,悉數集中到蒿蘆集來,和共軍硬拚硬耗到底,如果分兵三處防守,實力更顯單薄,極容易被對方各個擊破,逐次消滅掉,既作寧為玉碎的打算,便把如何多消滅對方兵員作為佈陣重點,這樣一來,集中防禦明顯的強過分防。
但他仍不願過早集中,空自挨受共軍的炮火,因此,他下令由喬恩貴和李彥西分領的兩個支隊,一面撤退,一面擇要點用機關槍佈陣,隨時突襲撲向蒿蘆集的共軍。
他這種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戰法,使撲佔上下沙河的共軍,有寸步難移的感覺,好在黃克誠這個老土匪也有他的一套法寶,那便是使用民兵戰鬥大隊作為探路的犧牲品,使他的正規部隊跟在後面行動。饒是這樣,在黑溝子,在黃桷樹,在孫家驢店和青石井這些地方,他的隊伍也遭到多次埋伏性的突擊,報銷了他一百多人,還擊斃了他的一個團指揮員。
他的炮火還沒落到蒿蘆集的陣地上,他曾誇稱的三晝夜掃平蒿蘆集的時限,早已耗完了。而蒿蘆集本身的防禦戰,在共軍趁虛席捲蘇北的各攻城戰役當中,是打得最激烈,撐持得最久,使共軍主力消耗得最多的一戰,
當共軍三野其餘的部隊迫近揚州外圍的邵伯城時,蒿蘆集的戰鬥才告結束,岳秀峰司令捨身許國的這一戰,前後打足了兩個月零三天,共軍最後得到的,業已不再是蒿蘆集這個集鎮,而是一個彈坑火穴,從殘燼裏掘出的屍身,能辨認出面目的,少之又少,有的是殘肢,有的是黑炭,因此,岳秀峰的死活成謎,根本就沒有答案了。
繼歪胡癩兒早期抗共死事之後,岳秀峰一直被共軍看成頑固如鐵石的神秘人物,甚至在判斷他確實戰死後,還一直用謊言污衊他,企圖一筆抹煞他守雲台,過六塘,據曹家大窪……一串輝煌的抗日戰績,使人們相信他只是一個喜歡自吹自擂,冥頑不化的傢伙,是存心與「人民」為敵的毒蟲。同時,為了配合他們的宣傳謊話,他們敉平了西大塘喬奇的墳墓,也搗毀了鬼子破例為敵方豎立在曹家大窪抗日戰地的碑石。當然,在他們剽據時期,他們可以毀去地面上一切有形的物體,甚至一切反抗赤色暴政的人,但他們卻無法毀去岳秀峰以及那些鄉野人們的精神。
共軍講唯物,素來否定精神的存在,而他們偏偏恐懼著已死的人,他們若不是恐懼岳秀峰司令留在人間的精神?那他們是恐懼著什麼?總不成是那幾根殘破的骸骨罷?
掃平蒿蘆集的共軍頭目黃克誠心裏應該明白,他自誇為鐵打的老三師,在攻撲一個無名小鎮的戰鬥中,所受的傷亡損失有多麼嚴重:連經兩次整補,還有缺員。打那之後,他就患上了不輕不重的失眠症,有一度狂嫖濫賭,彷彿受了刺激,連言語行為都有點離了譜了。
「我想不透?岳秀峰這個傢伙。」他常常這樣的自言自語。他雖沒敢直率的讚出口來,言語和神色之間,敬佩之意總是有的。……有一天,當他想透了什麼,只怕岳秀峰沛乎天地的精神,就洞穿他唯物的心靈了。
有一天,抗暴火花會內外交燃,這些鄉野勇士的精神,是永不熄滅的火種,這些無體無形的精神火種,是他們終將敗滅的基因。
共軍趁鬼子投降後這段真空,襲取了蘇北各縣,他們前後盤踞達八個月之久,其間,他們打口岸,襲泰興,一度擺出渡江南進,威脅首都的姿態,同時,對新佔據的各地,大施荼毒,在這短短的八個月裏,被他們坑殺的百姓,總在百萬以上。
劫難重疊著,一個魔魘加上另一個魔魘,荒土上的人群稀少成那樣,舉眼見不著炊煙,共軍恐懼中央大軍北上進擊,脅迫老弱民伕重新挖抗日時地方修築的交通壕,那些蛛網般的溝壕,割裂了野地,它使蒙受苦難的人憑添舊恨,又見新仇。共軍把社會主義的天堂掛在白沫噴湧的嘴角上,百姓們只見著曠野不斷添著新墳,更有無數浮屍,在每條河上漂流著。樹木都被鋸掉,變成槍托、擔架和手榴彈的木柄。在家家無草、戶戶無糧的情況下,鑼聲鐺鐺的隨風走,喊著大力支前。有了人屍的滋潤,含毒的罌粟花開得觸目猩紅,那是一把燃燒著大地的紅色毒火,在千篇一律的秧歌的曲調裏抖動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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