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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新修版】



大漠寒夜。
那隻獸,在肅殺的雪野上行走如雲,快步如飛,正疾速地靠近一片黑樹林。朦朧月色中,牠如影如幻。
「汪,汪,汪!」一隻夜狗有所警覺,在榆林邊兒截住來獸,狺狺地吠叫。
那獸倏地伏在雪地上,融入月色,與皚皚雪地共色。此獸遍體白毛,燦如銀雪,匍匐在地,無聲無息,無影無跡。唯有一雙眼睛碧綠碧綠,在雪地上一閃一閃,猶如鑲嵌雪地的兩顆綠寶石。
夜狗失去目標,疑惑起來,盯視良久,不甘心地走近去。這隻長夜裏在野外閒蕩的大黑狗,有些固執地嗅嗅停停,走近那兩個綠瑩瑩的小點,驀然,一條白影在牠眼前一晃。大黑狗敏捷地一撲,落空。白影已閃在牠右側,狗又撲,仍落空。
那白影遠比牠敏捷得多。大黑狗也犯倔,左撲右撲,固執又傻乎乎地追撲那左右晃動的白影。後來,黑狗發現這白影只不過是那隻白獸的尾巴而已,一條毛茸茸的白色長尾巴。那白獸只不過用尾巴逗弄牠。大黑狗被激怒了,「呼兒,呼兒」地狂叫狂嘶著,兇猛地咬向那晃動的尾巴根。
「哧兒——」
一股惡臊氣,從那尾根施放出來,正衝著黑狗伸過來的鼻臉。
「哽,哽,哽……」
那隻大黑狗像被什麼硬物擊中了一般,難忍地呻吟起來,很快就變得懵懵懂懂,活似一個喝醉的酒漢般暈頭轉向,在那塊雪地上打起轉來,追咬著自己的尾巴,一圈,兩圈,三圈……
這時,那隻白色野獸從雪地上站立起來,緩緩伸展腰身,兩隻綠眼瞅瞅在一旁轉圈的黑狗,高昂起頭,向著冰冷的藍色夜空,張開尖尖的嘴巴,長嚎一聲:「嗚——」便如箭般射向前邊那片稀疏的小榆林。那裏有一片墳塚。
而那條可憐的黑狗,依舊追著自個兒的尾巴,原地轉著圈……
奼干‧烏妮格,這就是牠——銀狐的名字。
遙遠的北方,科爾沁草原最北部五百里之外的汗‧騰格爾山裏,早先有一個狐狸家族。
那是一個真正的古老的烏妮格狐家族,與其他動物虎豹熊鹿、狼豺*獐一起形成了汗‧騰格爾山的象徵。
狐狸家族在山的陰面處一座山洞裏穴居,一代一代相傳。牠們家族曾從遼契丹人耶律阿骨打箭弩下逃生,曾甩脫蒙古科爾沁部首領的追擊,又有與女真人周旋不敗的光榮歷史。牠們這支家族在那弱肉強食、戰火紛爭的混亂年代能夠生存發展,全憑其超乎其他族類的狡猾奸詐、聰明智慧以及矯健的體魄。
一個溫暖的初春下午,汗‧騰格爾山北麓的山洞裏,有一隻老母狐正在生產。牠側躺在柔軟的乾草堆上,身子往下一使勁,便擠出一隻小崽來,輕輕鬆鬆擠出了五隻。牠慵懶地伸出前肢打了個哈欠,以為下完了,想站起來伸伸發麻的身軀。結果,當牠剛立起身子,第六隻崽子——本書的主角奼干‧烏妮格,便從母狐的後兩腿中間那個鮮紅而神聖的洞穴裏掉了下來。
老母狐驚奇地回頭,凝望這隻最小的老六,一個壓幫崽,似乎不大相信是從自己肚子裏掉出來的。先出來的那五隻個個肥大健康,而這老六簡直在牠肚子裏若有若無,可憐巴巴,瘦小嫩弱。可有一點引起了老母狐的注意,就是這隻壓幫崽的尾巴尖是雪白色的!顯得柔美、閃亮、迷人。
也許這雪白的尾巴尖,勾起了老母狐對往日的一個情人——一隻也有一條雪白色尾巴的年輕狐狸的留戀,也許這隻最弱最小的生靈,引起了牠母性愛憐,格外給予關照。
當五個大崽爭搶奶頭,把弱小的老六奼干‧烏妮格擠出一邊或壓在腳底下時,老母狐總是伸出尖嘴,把牠叼過來餵給最有奶的奶頭,同時,老母狐不停地用牠那神奇的舌頭,舔這隻小狐的毛皮,使得牠整個身子亮晶晶的,猶如一隻精靈跳竄在山洞裏。
五個大崽剛會覓食,老母狐就把牠們趕出老窩,獨立生活去了,唯有這隻壓幫崽奼干‧烏妮格,依舊留在牠身邊。對於老母狐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破例現象。牠每年一窩一窩養出的子孫,遍佈在整個汗‧騰格爾山脈和南邊廣袤的科爾沁大草原,牠是發展增多狐狸這家族的功勳卓著的老母親。
可這次,對這隻神奇的老六、白尾巴尖的奼干‧烏妮格,牠怎麼也捨不得放走。或許牠意識到,過於衰老的牠不可能再生育了,而這隻奼干‧烏妮格,是牠眾多子孫中最末尾的名副其實的壓幫崽。牠一天天看著這隻壓幫崽長大,牠把自己所有生存之道、精明奸猾的本事,全部傳授給這隻壓幫崽,並不斷地帶牠出去實踐,闖蕩。為了生存,牠們從不只停留在紙上談兵,而講究實踐和血性的肉搏。
果然青出於藍勝於藍,有一次,牠們倆為追逐一隻野兔,闖進了東山黑豹領地。正當牠們撕扯兔肉的時候,血腥味引來了那隻黑山豹,黑山豹向牠們猛撲過來。牠們沒命地逃竄,黑豹幾個撲躍就趕上牠們,張開了大嘴。奼干‧烏妮格驚恐萬狀,甩動尾巴左右閃跳,躲避那致命的一擊。黑豹對付狐狸頗有經驗,眼睛不盯尾巴,只盯狐狸頭部。
正當萬分危急時,奼干‧烏妮格身上產生了一種奇特的變化,由於驚嚇,牠的尾巴根下的那個平時緊閉的小氣眼,突然張開,衝黑豹的鼻嘴放射出一股氣味。這是一股奇特的,具有強烈刺激性的臊臭氣味,其中含有某種醉人的奇香。
不知怎麼搞的,兇猛無比的那頭黑豹聞到這股氣味後,突然腳步晃了一下,雙眼有些迷瞪,好像無法忍受這股氣味的刺激,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掉頭就往回跑。老母狐和奼干‧烏妮格,趁機鑽進旁邊的樹叢逃之夭夭。
從此,老母狐對自己這隻壓幫崽另眼相看了。因為牠也聞到了那股迷魂般的氣味。作為這隻古老狐狸家族最老的母狐,牠身上也有能施放此氣味的本能,但很微弱,而奼干‧烏妮格這種情況,在整個狐狸家族中是極少見的,百年不遇的。
這是一個揭不透的謎,就如人類身體之內的氣功現象一樣,屬於狐狸這個古老得幾乎與人類同時出現的動物的最原始遺傳本能,而這種遺傳的原始本能,也不是每隻狐狸都能有的,大概要經歷多少年,偶爾在一隻有緣分的狐狸身上,才能夠體現的吧。就像牛黃不會長在每頭牛身上一樣,可遇而不可求。
老母狐由此對壓幫崽有所驚懼,牠本能地意識到,壓幫崽將替代牠的位置,成為家族中的強者和首領。老母狐深感悲哀,開始本能地咬逐這隻小崽,離開老窩去獨立生活。奼干‧烏妮格躲避著母親的排擠追咬,不願離開這溫暖的洞穴。牠狺狺地吠叫著,老母狐也不敢往死裏咬,牠也害怕那股氣味。
決裂的那天終於來臨。
那是個春夏之交時期,發情的狐狸們三五成群,聚集在汗‧騰格爾山的樹林和草地上。一隻身體矯健頎長的年輕公狐,正跟老母狐調情。似乎牠們相互很熟,或許是離散幾年的老情人。
這時,奼干‧烏妮格出現了,牠遊蕩遍了狐狸調情的樹林山窪草地,靠嗅覺,聞遍所有老中青不同層次的公狐們,仍是沒有發現使牠動心的情人。牠心灰意懶,又寂寞難耐。
驀然回首,牠正在斜陽闌珊處。那光滑漂亮的火紅毛色,那花白粗壯的迷人長尾,以及那雙黃綠黃綠的寶石般勾魂的眼睛,處處體現出雄性健美,令奼干‧烏妮格這個剛出道首次發情的年輕母狐,心靈震顫。
當牠不顧一切地展現出年輕雌狐的魅力,向那隻意中狐靠近時,旁邊的老母狐向牠齜出尖利的牙齒,發出威脅的吠哮。奼干‧烏妮格猶豫了一下,但色膽包天,異性的誘惑勝過一切,無所顧忌地向公狐搖起尾巴。老母狐忍無可忍,兇猛地撲過來咬牠,而奼干‧烏妮格輕靈地一閃,躲開了其母的攻擊,牠並不回頭拼鬥,而繼續靠近與已注意到自己的公狐調情。
這時,那隻公狐向牠搖著尾巴走過來了,顯然這隻年輕美麗的小母狐,對牠更有吸引力。受冷落的老母狐,又衝變情的背叛者齜牙咧嘴,公狐毫不在乎。老母狐終於向奼干‧烏妮格這插足的第三者,也是自己剛趕出去生活的小女兒,發起了第二次進攻。
然而,牠的嘴剛要咬住對方的後腿時,牠便聞到了那股奇特的又臊又香的入骨氣味。被激怒的小母狐,情不自禁地放出本能的自衛方式,老母狐「哽哽」叫著,驚恐地跳開了。牠不敢再冒然進攻。那股氣味使牠無法接近。而那隻公狐嗅嗅覓覓,變得瘋狂起來,與奼干‧烏妮格糾纏在一起。然後,又隨著牠向前邊的密林飛躍而去。一場驚心動魄的交媾開始了。
老母狐仰起脖子,向天空發出了尖利細長的咆哮。附近三三兩兩的同類們,聽到這一聲充滿不平、憤怒、怨恨的長嗥,都有些驚疑地瞅著老母狐。稍頃,又各自忙起各自的事去了。這是個千金難買的大好時節,牠們不能耽誤了工夫,失意的老母狐無法分散牠們的精力。漸漸,老母狐的長嘯變成了低狺,終於無可奈何地閉住嘴,從微合的眼角淌出兩滴哀傷的淚水。
牠夾起了尾巴,展開慵懶的四肢,向那個自己的老洞穴走去。顯得那麼孤獨失意、老態龍鍾、萬念俱灰。牠緩緩鑽進洞穴,疲倦地躺臥下來,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從此,牠再也沒有走出這個洞穴。嚴格地說,再也沒有睜開雙眼,也沒有進一口食物。絕食絕水,慢慢地等待了死亡。
一個倔強又高傲的生命。汗‧騰格爾山脈烏妮格狐狸家族,這位傑出的一代領袖,就這樣安靜而莊嚴地結束了自己血性奮鬥的一生。臨終時,旁邊沒有任何同伴或子孫。牠的毛色依然那麼火紅,閃亮,美麗。那個洞穴,再也沒有其他狐狸進住過。
當從洞穴中傳出屍體腐爛的氣息後,狐狸子孫們三五成群地圍著洞穴佇立,一同發出長時間的哀號悲嘯,為這隻牠們的母親、情人、祖母、外祖母、首領,集體送行。其中包括奼干‧烏妮格和那隻已經和牠姘居的年輕公狐,然後,狐狸們便四散了。
炎熱而發瘋的春夏已結束,猛烈發情的日子已過去,牠們將迎接寒冷而漫長的嚴冬來臨。為度過那艱難的季節,牠們要拼命捕食小動物,增加體膘和強健,還要儲存食物,同時躲避更兇猛的大野獸的襲擊,因為這是個血性的季節。對動物和人,生存都是第一被優先考慮的。
不久,汗‧騰格爾這支大興安嶺山脈的延伸山嶺,發生了一場可怕的大變亂。
高鼻子的俄國人和塌鼻子的東洋人,在中國領土上,離汗‧騰格爾山脈不遠的地方發動了諾木汗戰役,為的是爭奪對中國東北的控制權。
他們雙方曾在旅順口打過一場,東洋鬼子取勝,為了顯示殖民權,日本人在旅順口市內市外所有山頭,都樹立了大理石建造的堅固紀念塔,上邊清晰記錄著他們征服中國土地的「光榮」業績,這些無數個塔和碑,據說也是為了鎮住中國人復興的「龍氣」風水,起著斷龍絕氣永不讓翻身的作用。
而如今,我們的一些過分寬容而不在乎的中國同胞,依舊不僅保留著這些個「鎮碑鎮塔」,還一到節假日三五成群登塔觀瞻遊玩,毫不在意那個恥辱的歷史,毫不在意這些一座座恥辱的象徵——塔和碑,抱著鐵炮照相,倚著石碑留念。
東洋兵在汗‧騰格爾山上放了一把火。為的是山上的樹太多太密,為的是山太峻太秀,為的是山上的野味太多太難追捕,或者什麼也不為,只是與俄國人打仗太疲累、太無聊需要發洩。就像後來,他們拿機關炮掃射龍虎山天下第一山體陰部一樣,出於一種無法明說的陰暗心理。
正值秋天,草木枯黃,大火整整燒了兩三個月,天燒得通紅,河水烤得發乾,附近幾百里斷了人煙。汗‧騰格爾山變成了一座一絲不掛的赤裸裸的岩石堆,像是一個剃光了頭髮鬍鬚、脫盡了遮體衣物的野漢子,矗在那兒,面對亮晃晃的世界。生活在汗‧騰格爾山裏的動物野獸們遭殃了,飛禽的翅膀飛不出無邊的火海;走獸的四肢跑不過四面的火陣;烏妮格狐狸家族,與大家一起遭受了這場歷史大劫難。
唯有奼干‧烏妮格這隻年輕的母狐,憑著自己的機敏嗅覺、精明超常的本能,跳進了南邊的霍林河,順河水漂流才逃出火場。然後牠繼續向南,逃進了茫茫無際的科爾沁草原。懷裏還揣著與年輕公狐的結晶——一窩小崽。
科爾沁草原,這是個陌生的世界,在這裏,牠將與兩條腿的人打交道了,牠對他們完全陌生,牠是來自荒無人煙的汗‧騰格爾山脈,那裏沒有人類,沒有火槍。
那時秋季已經結束,寒冷的冬天正在開始。奼干‧烏妮格猶如一隻幽靈,無家可歸,孤零零地遊蕩在這陌生的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拖著牠的已完全變成雪白的大尾巴,牠整日徜徉,尋覓,可平展展的大草地完全不同於山區,牠幾次為吃兩條腿的人養的雞,險些掉進農夫設下的陷阱。
後來,牠繼續向西南方向移動,終於走進了位於科爾沁草原西南部的莽古斯大沙漠。
這裏柔軟的沙土更適合牠生存,這裏有無數的野鼠,供牠輕易捕獲,還有廢棄的野豬窩,供牠生養第一代子孫。牠就在這兒落戶了。


老鐵子被自個兒的肚子給鬧醒了。
老漢索性就起炕了。與其躺在炕上聽饑腸轆轆,不如到戶外雪野上去走動走動,運氣好,還能撞上野兔野雞什麼的。不過他也知道這多半是枉然。坨子上倖存的動物也在挨餓,連年的枯旱,草木凋零,禽獸亡盡,莽莽百里沙坨也不會有幾隻活物存在。
老鐵子穿上破舊的羊皮襖,又把隨身武器投獵棒別在腰帶上。這投獵棒二尺多長,手柄處用銅箍繞護,彎頭處墜著一塊橢圓形小鉛墜兒。這是沙坨子裏營生的男人們平時不離身的便當武器,野外遇上狼可自衛,撞上野兔則可投擲。
老鐵子在投獵棒上頗有造詣,他臂力過人,能擊倒五十米開外的野物,準頭也極佳。據說,他年輕時遇過一次沙豹,來不及開槍,撲過來的惡豹咬住了他的腿,他危急中就抽出後腰上的銅頭投獵棒,一下子擊碎了沙豹的天靈蓋兒。
外邊,大雪封門,一股寒氣吹得他打了個冷戰。
他向院角狗窩吆喝一聲:「大黑!大黑!」可那裏沒有動靜。以往一聽主人的呼叫,那隻愛犬大黑便會跑過來跟主人廝耍。今天沒有動靜,只有一串向院外走出的狗爪印留在雪地上。
「牠倒自個兒先去尋食了。」老鐵子拴好院門,跟著狗印兒向村外坨野走去。
全村還在沈睡。唯有村長胡大倫家那隻失準頭的公雞,雖然遲了,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啼鳴。村東頭老喇嘛家的煙囪在冒煙,老喇嘛吉戈斯每天早起念晨經,讓侄媳婦早早起來燒火,這是慣例。村南傳出一聲尖尖的狗聲,這是供銷社的護院狗,虛張聲勢地吠叫,毫無意義。再晚一些,就是女人們了,抱柴、擔水、生火、餵豬、吵罵、催孩子上學、揪丈夫起炕幹活兒……然後就漸漸又復歸平靜。上學的走了,下地的也走了,女人們自己也走了——下碾道、挖野菜、賣雞蛋、去趕集。村裏就剩下老頭兒老太太,坐在熱炕頭烙屁股,無聲無響。他們該說該幹的,早已說完幹完,剩下的只有等待。
老鐵子跟著大黑的足印兒,走向村西北的坨地。銀白色的雪野展現在他的眼前。大黑的腳印一直往前伸展,牠好像發現了什麼,直奔目標。不久,在自己鐵家墳地的榆樹林邊兒,老鐵子發現了大黑的影子。大黑早已迷迷糊糊地暈倒在雪地上。附近地上,全是大黑轉圈走動的爪印兒。
老鐵子暗暗吃驚,大黑是一隻挺有靈性的獵狗,夜裏牠遇見什麼了?如此狼狽,昏睡不醒。他使勁踢了大黑一腳,往牠耳朵裏猛吹一口氣,大黑一激靈,掙扎著起來。
他以獵人的目光,開始搜索觀察,不久便發現了一堆獸類糞便。老漢的眼睛頓時亮了,這是狐狸的屎橛子,夜裏來過狐狸!乖乖,這一帶沙坨子,狐狸絕跡有幾年了,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難怪大黑遇上麻煩,顯然牠是讓這隻狡猾的狐狸給耍了。他深為大黑不平。
老漢那雙銳眼,很快覓見了狐狸足跡。那印兒,輕微地點在雪地上,若有若無,倘若沒有經驗,根本就無法發現。這畜生東走走,西轉轉,尋尋覓覓,後來似乎發現了雪地老鼠之類的,猛躥過去了。老鐵子跟蹤著不放,來到一處沙窪地。
這時太陽正難得地露臉升起。東方雪線上,猶如滾動著一顆大而圓的紅火球。柔和的晨霞,照出了那隻獸的輪廓。老漢差點叫出來。是一隻白燦燦的銀狐!通體雪白奪目,毛色發亮,光滑,與白雪地幾乎同色,若不動彈,根本看不出那是個活物。
老鐵子多年前也遇見過一隻銀狐,那是大西北的嘎海山一帶,那也沒有眼前這隻耀眼閃目、美麗動人!這隻銀狐蹲坐在後屁股上,毛茸茸的雪白長尾巴盤在後腿旁,在悠閒地啃吃老鼠。老鐵子心中暗暗稱奇,這可是真正的神物!他老鐵子打了一輩子狐狸,知道這種神物只可遇而不可求。這是一隻有年頭兒的老狐。
他有些後悔沒帶獵槍來,便從後腰上摸下投獵棒,貓著腰靠過去。他不想放過這百年不遇的機會。
銀狐似乎太饑餓了,對靠近的獵人好像沒有警覺。當老鐵子的投獵棒呼嘯著飛過去時,牠才猛地閃開。顯然這種投擲的投獵棒根本傷不到牠。銀狐不慌不忙地逃走了,牠顯然知道,兩條腿的人追不上牠這隻四條腿的獸。
「鬼東西,真機靈!」老鐵子望著遠去的銀狐影子,罵一句,走過去揀起投獵棒。他不想放棄,循著狐狸的腳印追蹤過去。
前邊極目處,有節奏地躥越著那隻雪狐。步伐舒緩、輕捷,不慌不忙,哪裡像是一隻躲避獵人逃竄的獸類,簡直是一個滑動著舞步的舞蹈家。牠壓根兒就沒有把老鐵子和他的投獵棒放在眼裏。只見狐狸轉過幾個坨子,晃悠著尾巴,閃進那片稀疏的榆樹林子不見了。
老鐵子知道徒步追不上牠,本想回家取獵槍騎馬追蹤的,可一見老狐狸逃進那片榆樹林子,心裏格登一下,那裡可是他們鐵姓家族的祖墳地,豈能容這隻畜生進去褻瀆!他要去看個究竟,老狐是躲在墳地,還是穿過墳地逃進西北的莽古斯大漠。
他趕到榆樹林中的墳地,然而,老狐的足跡卻不見了。本來清晰可辨的腳印兒,一到榆樹林中就消失了,老鐵子半天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牠簡直是長翅膀飛走了,要不鑽進了地裏,令老鐵子一臉茫然。
「他奶奶的,真邪門兒!」老鐵子感到此事有些玄妙。倘若狐狸不是消失在鐵家墳地,他也無所謂,可如果村人知道一隻老銀狐出入鐵姓墳地,那閒言雜語會淹沒了鐵家,他心中有些不安。
大雪覆蓋的墳地,一片死靜。
老鐵子真希望祖先顯靈,明示那隻該死的獸類此刻的去處。他望著這片毫無生氣的墳塚,久久地出神。
祖先無語,無任何的暗示,他們都在地下長眠,幫不上活人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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