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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讀紅樓夢之金陵十二釵(上)

林黛玉的愛情
少女多半會有林黛玉情結,多愁多嗔,自憐自艾,敏感又傷感。然而一天天大起來,自以為歷盡滄桑,看透世事,便都拋卻了少時情懷,煞有介事地品評起薛寶釵、賈探春來,還有很多人喜歡王熙鳳,甚或奉可卿為偶像的。若是哪個成年人自稱喜歡黛玉,便會獲得一片善意的嘲笑聲。
然而我卻的的確確,是在成年以後才開始重新喜歡上黛玉的。少年時自命清高,以為只有妙玉才可為知己,黛玉則是太心狹了些,太多眼淚,太多醋意,自尋煩惱。待至成年,才知道專心一意地愛一個人其實有多麼不容易。
黛玉的愛情是純粹而徹底的,她從看見寶玉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他,從未思慮懷疑過,一生人中沒有一分鐘搖擺。不像寶釵,是在入宮失敗後才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做賈家媳婦。
對黛玉來說,愛便是愛,愛的是這個人,不是他的背景,他的前途,因此從未對寶玉有過任何要求或勸誡。只要他是他,她便希望與他永遠廝守,兩相情悅。她想的是「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生命的設置永遠以寶玉為前提。
黛玉的愛如此澄明清澈,高貴得莫可名狀,曹雪芹惟有給她設定了一段前世姻緣:離恨天靈河岸邊三生石畔有絳珠仙草,生得嫋娜可愛,神瑛侍者見了,日以露水灌溉,使其得換人形,修成女體。那草銜恩未報,遂發下一段宏願:倘若他下世為人,我也跟他走一遭,將一生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彷彿惟有這樣的理由,才可以解釋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絕對的愛情。
曹雪芹為林黛玉的眼淚找到了緣由,卻找不到歸宿。她寫:「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更為誰?」全不能為自己的愛做主。
她是孤身一人投在外祖母膝下尋求依傍的,上無父母憐恤,下無兄弟扶持,倘若寶玉辜負了她的愛,她便貧窮得一無所有,又怎能不多嗔,不多愁,不多疑?
疑心的最集中表現便是傷心寶玉「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因此她每每譏諷寶釵,察言觀色。然而一旦「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釵送來燕窩,又說了許多知心話兒,她便立刻視寶釵如親姐,推心置腹地做起知己來,再不想與她爭競。她認了薛姨媽做母親,對寶琴直呼妹妹,甚至襲人奉茶時,寶釵喝了一口才遞給她,她也毫不計較地接過來喝了——如此含蓄又坦然地表白了敬愛之情。
最初看到那一回時只覺得好,覺得兩個女孩子親密無間。長大後再看,才覺觸目驚心——襲人手上只有一杯茶,世上也只有一個賈寶玉。襲人說:「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寶釵搶先喝了一口,卻將剩下的半杯遞在黛玉手中。連襲人也覺得不妥,且知黛玉是素性好潔的,遂說:「我再倒去。」然而黛玉竟坦然接過,一飲而盡。。
這一段描寫真是不敢往深裏想,越想越覺得心疼。茶,在中國禮儀上的講究實在是太豐富了。一授一遞,一敬一飲,莫不有諸多含義,從端茶送客到斟茶賠禮,茶都是重要的道具。《紅樓夢》裏是很在意茶道的,也很在乎茶禮,王熙鳳開黛玉玩笑:「你既吃了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就指的是下聘的「茶訂」。新婦進門,一杯媳婦茶是省不了的;收房納妾,那妾也要先給正室敬茶;寶釵喝過的半杯茶,幾乎相當於開出的題目,而黛玉竟將它接受了下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乎可以理解為黛玉願意與寶釵平分秋色,共事一夫,正如《兒女英雄傳》中的何玉鳳承認了張金鳳。
想到這一層,不能不讓人心驚。可惜後四十回的續稿不見了,不然我相信寶、黛、釵之間的感情交流必然有更豐富的層次,不僅是三角紛爭那麼簡單。高鶚簡化了黛玉情感的層次,又給寫回到最初的小女兒心性,將黛玉的形象定格在小心眼愛吃醋的調調上了,其實做不得準。前八十回裏寶釵和黛玉都是有過掙扎與妥協的,連同她們身邊的人也都在尋找一個成全的方法,所謂薛姨媽提到的「四角俱全」。
喜愛黛玉的人或許很難接受我的這種猜想,但請你靜靜把這一章看完,得出自己的結論。事實上我自己也很難想像黛玉肯與別人分享愛情,甚至曹雪芹也不能夠真正完成這樣的格局。黛玉的終結註定是淚盡人亡,然而在淚盡之前,她是想過委曲求全的吧?不然就無法解釋為什麼她突然不再追究「金玉良姻」的傳言了。
愛一個人,愛到了極處,便是無嗔,無怨,無悔,甚至無妒,只是一心一意地為他著想,想他好,想他快樂,想他活得輕鬆。
林黛玉,不單是因為吃醋和傷心而流淚,更煎熬的是這個退讓與思考的過程。她在愛情上,其實是相當的隱忍和寬容,除了愛,什麼也不想要。
這樣的決絕與大度,有多少人能做到呢?尤其在愛情失傳的現世,黛玉的專一,便格外可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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