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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練膽

〈鼠患〉

農夫陳老三住的是祖上傳留的老屋子,老屋子裏到處都是洞穴,洞穴裏是老鼠的窩巢。那些老鼠膽子大到白天能跳到鍋灶上,賊眼溜溜的窺著人;每到夜晚,鼠群傾巢而出,到處跳踉,叮叮哆哆的翻掘抓刨,完全是旁若無人的神氣。
陳老三的老婆偏偏最怕老鼠,每聽見老鼠叫,就尖聲嚷著:
「老三呀,快來呀,鬼老鼠又來啦!」
陳老三的心,被她叫得惶惶亂亂的,埋怨說:
「妳光是鬼吵鬼叫的有什麼用?除非我們多積些錢,把老房子拆掉,重蓋新房子,要不然,我對那些老鼠,簡直沒有辦法了!」
陳老三說的是實話,鼠患鬧了這許多年,什麼捕鼠的辦法沒用過?小時候,他父親養過一隻貓,貓長到半大,倒也盡捕鼠之職。有一次,牠在糧甕邊追捕幾隻巨鼠,那些老鼠居然張牙舞爪的圍攻過來,幼貓寡不敵眾,居然被鼠群噬傷,不久就死掉了。老鼠籠子,捕鼠夾子,也全用過,但只是頭一回有效,再用第二回,上面沾有死鼠的氣味,其餘的老鼠就不上當了。後來改用毒餌,像滅鼠靈之類的藥物,殺是殺了一些,但殺掉的還沒有繁殖的多。後來,陳老三恨鼠入骨,決定不用旁的方法,單靠自力捕鼠了。
他對低處的鼠窟,採用過水灌法,把大壺開水朝裏澆,想把那些鼠輩燙得有皮沒毛。對於較高的鼠窟,採用過煙燻法,把曬乾辣椒串兒點火,用竹製的吹筒,把辣煙吹到鼠洞裏去,但鼠洞到處通連著,這種方法,只能使老鼠暫時轉移陣地,過後仍然為患如故。
家裏的碗櫥、衣物、糧甕,沒有不被老鼠踐蹂踏躪的。家裏的亮眼老鼠作怪倒也罷了,田裏的瞎眼老鼠也常朝家裏竄,使陳老三急得抓頭。
後來,陳老三不再勞精費神的犁庭掃穴了,他改採以逸待勞的鎮壓法,凡是有膽大的老鼠在他面前出現,他就使用他的飛棍。所謂飛棍,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武器,只是一根一尺鄉長的鐮刀柄,由於他勤於練習,每次飛出棍去,很有幾分準頭,半年來,居然用他的飛棍擊斃十六七隻,其中有一隻重達九兩的巨鼠。
不過,飛棍的使用,也有若干不方便的地方,比如在傢俱的夾縫裏,或是鍋盆碗盞羅列的地方,就使陳老三投鼠忌器,不敢為所欲為。老鼠這玩意硬是有些通靈,久而久之,竟然摸透陳老三忌器的心理,儘揀器物多的地方出頭亮相,使陳老三抓著棍子,兩手發抖,眼珠都氣得暴出來。
在鄉下,鬧鼠的人家很多,不過,有些人蓋了新房子,實心的磚壁,水泥屋頂,老鼠無法打洞營巢,當然也只好另覓居處。村子裏的新居越多,陳老三家的老鼠也就越多,還是他老婆悟出這個道理來,對他說:
「老三咧,你瞧著罷,我們再不蓋新屋,朝後全村的老鼠都跑到我們家裏來啦!」
「有什麼辦法呢?」陳老三憂愁的說:「老鼠不像人,有名有姓有戶口,牠們頭上又沒有記號,我們怎好硬指我們家的老鼠是別人家跑來的呢?」
「傻瓜!」他老婆說:「誰要你去跟人家講這些?我們要趕緊蓋新屋啊!」
「是啊,」陳老三說:「我們今年種了六分多田的生薑,坡地又種了很多金針菜,等到收成了,賣了錢,秋天就蓋新屋。」
也許陳老三的算盤打得太如意,眼看他老婆挺得像冬瓜般的肚皮,馬上就要臨盆了。過不久,小傢伙就出來了,陳老三家裏沒人幫忙,又要顧田,又要顧家,兩頭實在照顧不過來,沒辦法,只有央請老岳母來幫忙。
陳老三的老岳母六十多歲了,眼睛老花,耳朵也不太靈光。但有人照顧,總比沒人照顧強,這樣,陳老三就可以帶著鐮刀去割草,或是荷著鋤頭去整理他的薑田去了。但他發現他的薑田裏,田鼠洞也越來越多,使他不得不把精神全用在打老鼠上。
白天,他追蹤挖掘田鼠洞,累得筋疲力竭,晚上回來,又得到處巡察,準備對付家鼠的威脅。他發現新生的嬰兒身上的奶腥味,對老鼠是很大的誘惑,燈一熄,老鼠就繞著木床跳踉了。鄉下人睡覺喜歡黑,有了燈就睡不著,這樣一來,熄了燈也睡不安穩了!
他夜夜熬著守著,實在睏倦極了,熬過了半夜,他在睡夢裏被嬰兒的啼哭聲和老婆的尖叫聲驚醒了。
「什麼事這樣叫呀?」他說。
「老鼠!」老婆哭著:「老鼠把孩子的手指頭吃去啦!天啊,流了好多血啊!」
陳老三一聽,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在燈光下,抓起嬰兒的手指察看,右手的拇指,果然被饞嘴的老鼠咬掉了,那嬰孩護疼,發狂的啼哭著。
「我要拆掉這房子!我要燒死所有的老鼠!」他發瘋般的大吼著:「我要……活活的吞掉牠們!」
過了一陣,他老婆才用憂愁的聲音說:
「氣有什麼用呢?拆掉老房子,我們又住到哪裏?!」
兩夫妻把嬰孩的傷處包紮妥了,瞪著眼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陳老三不下田了,他專門搬家具,移糧甕,盡力尋找老鼠做窩的地方。那天他的成績不錯,一共打死七隻老鼠,兩隻大的,五隻小的,他把兩隻大老鼠剖了腹,看看有沒有嬰兒的手指頭。
他要找到那隻鼠兇手。
這樣還不夠,他把鼠籠、鼠夾、毒餌全搬出來使用,加上他的煙燻、水灌和飛棍,來一個總剿,半個月下來,成績頗為可觀。他把死鼠剖皮,把鼠皮串成一大串,張掛在屋簷下面,來它一個懸皮示眾,這一來,宅裏的老鼠果然收斂了很多。至少,牠們在白天,大多不敢公然在人眼前出現了。

天氣逐漸的炎熱了,陳老三把飯桌搬到廚房外面的瓜棚底下來,在露天吃飯,圖個涼爽。一天傍晚,他和岳母、老婆正在用晚飯,陳老三忽然看見一條尾巴在桌面上空拖垂著,那是一隻很大的老鼠的尾巴。
原來那隻老鼠蹲在灶房的壁架上,想偷吃一罐芝麻,灶房是木板壁,年深日久,板壁已經裂了縫,那老鼠顧頭不顧尾,一條尾巴拖到外面來了。
「你瞧,這隻老鼠跑不掉了。」陳老三說:「我來抓住牠的尾巴,妳去拿一隻釘錘來,替我進灶屋去,狠狠的敲打,把牠的頭替我打爛!」
他老婆原是最怕老鼠的人,但她也恨極了老鼠吃掉她嬰兒的手指,於是急忙站起來,跑去找釘錘,陳老三伸出手去,猛的一把,把老鼠尾巴抓住了。
老鼠咬吱尖叫著,拚命的跳動,但牠的尾巴捏在人的手上,一時很難掙脫。陳老三的老婆及時取來釘錘,跑進灶屋去,她心慌手抖,一錘沒打中老鼠,卻把裝芝麻的罐子砸得稀爛。那隻老鼠一瞧苗頭不對,死命一掙,竟然掙脫了,迅速跳開,逃命去了,陳老三手裏捏著的,只是一條尾巴的外皮。
「妳這個笨女人,真是飯桶!」陳老三怨說:「叫妳打一隻被抓住的老鼠,妳也打不著,反把一罐芝麻打得撒了一地,眼睜睜的看牠跑掉了!」
「我有什麼辦法?」他老婆幾乎哭出來:「我是認準了打的嘛!」
陳老三原就是呆楞楞的一個老粗,老鼠越磨難他,他的脾氣越急躁。匆匆忙忙把宅裏的老鼠鎮壓一番,再跑到田裏去一看,糟了!生薑田被田鼠打洞打得到處透風,薑根都露出來啦,陳老三一發火,用鋤頭遍掘,追著田鼠打。田鼠不如家鼠敏捷和狡獪,陳老三費了半天的勁,打殺了一堆,放在稻草上,點火焚化了。但整塊薑田,被他挖掘得瘡痍滿目,眼看這一季的生薑收成,損失是夠慘重的了!
悶悶不樂回到家,吃晚飯的時候,一條老鼠尾巴,又在桌面上空拖垂下來了,陳老三一看,嘿,這是一條沒有皮毛的白尾巴,這不是前幾天從自己手上逃掉的那隻老鼠嗎?
「妳快去拿釘錘!」陳老三說:「這回牠沒有皮可脫,再也逃不掉啦!」
這回陳老三又捏住那條沒有外皮的鼠尾了,他老婆拿了一柄釘錘,乒乓五四一頓亂敲,老鼠被打得又跳又叫,陳老三的老婆也是又跳又叫。她左一錘又一錘,沒打著老鼠,卻把板壁打脫了。老鼠被陳老三揪出來,倒拎在手上,冶不防轉過頭,狠咬了陳老三一口,陳老三一護疼,老鼠又滑脫出去,溜之乎也。
不過,這隻老鼠,最後一次還是被捉住了,因為牠鑽到嬰兒的蚊帳裏面,陳老三的老婆早起把蚊帳結起來,老鼠沒來得及跑,被結到蚊帳裏面,亂竄亂撞,陳老三用飛棍擊中了牠,把鼠屍上秤秤一秤,那隻老鼠足有十兩多重。因為牠是在嬰兒的蚊帳裏被捕的,所以陳老三認定牠就是咬掉孩子拇指的鼠兇手,這一回能把牠繩之以法,總算消除一點心裏的鬱怨了。
但這事過去不久,老鼠又襲噬他的嬰兒了,這回倒沒咬掉手指腳趾什麼的,卻啃傷了嬰兒的臉頰。因此可見,鼠兇不只是一隻,而是一群。
這年秋間,陳老三田裏的收成,也被田鼠給糟蹋掉了,陳老三備受刺激,說話行事,都有點顛顛倒倒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的樣子。
「老鼠!老鼠!」他經常喃喃的說:「我要殺盡這些老鼠!」
很顯然的,陳老三和老鼠鬥法是失敗了,他雖然不間斷的用盡方法殺鼠,但老老鼠死了,小老鼠又出來了。老鼠繁殖力之高,使他疲於應付,因此,他想到,應該多打懷孕的母鼠,尋找鼠窩,把幼鼠全給殺掉,這樣也許使老鼠的數目減少一點。
有一天,他在床肚下面的一隻破箱子裏,找到一個老鼠窩,窩裏擠了九隻還沒長毛的小老鼠,陳老三的眼睛亮了起來,狠狠的罵說:
「好哇!你們這些臭老鼠,你們啃我的小孩。我也要活吞掉你們的小孩!」
「你不要發神經了,老三,」他老婆說:「這窩沒毛的老鼠,我看見了就嚇得渾身發抖,你趕快把牠們丟出去罷!」
「妳要怕,妳就替我走開!」陳老三叫說:「要不是妳這樣膽小,我們家的老鼠還不會鬧得這麼兇呢!」
他把老婆攆開了,把破箱子端到光亮的地方,紅著眼看著那窩沒毛的小老鼠,想到他家宅裏被老鼠咬破的米糧和衣物,想到失去拇指又傷了面頰的嬰孩,想到百孔千瘡的生薑田,越想越有氣,抓起一隻來,指著那小老鼠的鼻尖說:
「看你這隻小東西,吱呀吱的叫著爬動,好像很乖順的樣子,但一等長了毛,生了牙,你的賊性就出來了!你可不要怪我陳老三不通情理,你們這些鬼東西,把我給害慘了,我活活吞掉你,該不算過份罷!」
一般人看起來,有人活吞小老鼠,好像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可是,被老鼠害慘了的陳老三卻不覺得有何不妥。他在早年,夏天蹲在榕樹蔭下,聽人講故事,講到廣東某些地方吃老鼠,還有不同的吃法,一種是把沒毛的幼鼠放在蜜缸裏醬死,鼠肚裏滿是香蜜,吃起來就像吃蜜果。——這是甜的吃法。另有一種,是把一盤活活的沒毛小老鼠端到席上來,碟子裏放有甜麵醬、生菜葉,客人們用生菜葉,裹起小活老鼠,蘸上醬,來個生吞活嚥。——這是鹹的吃法。
講故事的人,最後更神氣活現的說:
「小老鼠進到肚裏去,並沒馬上死掉,據吃過的老廣形容,牠還會在胃裏蠕動呢!」
事情過去很多年了,陳老三並沒有忘記這個故事,當然,他只是個土氣的鄉巴佬,沒出過遠門,連廣東在哪個方向都弄不清楚,無法考據這事的真實性如何?但他想過,無風不起浪,既有人這樣傳說,想必有人吃過。旁人既然能把小老鼠當成美食,我陳老三為何又不能呢?!
他把小老鼠捧在手上,又想起另一件事來。
那是一支求生演習的部隊,駐紮在附近的山野裏,他們真的捉過老鼠,剝了皮,切成塊,來個紅燒老鼠,吃得津津有味。
由於當地鼠患猖獗,很多居民都跑去看他們如何捉鼠。陳老三對老鼠恨入骨髓,遇著這種事,當然不甘後人。
部隊捉鼠的方法很簡單,他們先著人用火燒鼠穴,朝裏面吹煙,那些野鼠打洞,通常都打有好幾個進出的洞口,兵士們先找著那些洞,用麻袋套住,當一洞進煙,老鼠們想藉其餘的洞口逃走時,一頭就鑽進麻袋去了,看守的人只要看見麻袋亂動,便抓緊袋口,拎起來,在地上摔摜,三摔兩摜,老鼠就被摜得死翹翹——至少是暈過去了!然後,他把牠們倒出來,另一個兵士用一根鉛絲磨成的鐵針,穿透鼠唇,把牠們串在麻繩上,就行了。
他們就使用簡單的方法,一個上午,捕捉了一百多隻野鼠,足夠他們全隊打一頓牙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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