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基機長是一個兩鬢已經略見斑白的中年人。
馬基機長的一次飛行,就像是普通人的一次散步。雖然在他面前,是普通人看了會感到頭昏腦脹的各種儀表,可是馬基機長卻熟悉每一根指針的性能,也清楚地知道它們指示著甚麼情況。
馬基機長生性豪爽開朗,他嘹亮的笑聲,在公司著名,新加入服務的人,都一致說,不論情況多麼壞,只要聽到馬基機長的笑聲,就會覺得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心裏不會再恐慌。
恐怕沒有人知道,這個身形高大,面目佼朗,精神旺盛,事業成功,看來快樂無比的單身漢,也有著憂慮。而我,認識他的時候,正是他憂慮一面之時。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樣人,只知道他是一個醉漢。
馬基機長是德國和土耳其的混血兒,所以他有西方人高大的身形,卻又有著很接近東方人的臉譜。那天晚上,我參加了一個喜宴歸來,正是初秋,夜風很涼,在經過了整整一季的暑熱之後,讓清涼的秋風包圍著,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所以我不急於回家,只是無目的地在街頭漫步。於是,我看到了馬基機長。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件襯衫,敞著胸,露出壯厚的胸肌,顯然是喝醉了。本來,在深夜街頭,遇到一個醉漢,絕引不起我的注意,可是,他的行動,卻相當古怪。
他站在一家商店的櫥窗前,那櫥窗的一邊,是一個狹長條的鏡子。他就對著鏡子,湊得極近,眼睜得極大,盯著鏡子中他自己的影子。
我在他的身後經過,聽得他在喃喃地不斷重複著說一句話:「我做甚麼才好?我做甚麼才好?」
他語調和神情之中,有一種深切的悲哀,看來已到了人生的窮途末路。
我十分好管閒事,一個醉漢在自怨自艾,本來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但是當我向他望了一眼之後,我看到他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而居然在這樣子徬徨無依,那使我十分生氣,認為那是極沒有出息的行為。所以,我十分不客氣地在他的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朋友,做甚麼都比午夜在街頭上喝醉酒好!」
他轉過身來,盯著我。當他望著我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犯了錯誤。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十分沒有出息的醉漢。可是這時,我發覺,儘管他醉意未消,但是有神的雙眼,堅強的臉部輪廓,都使人直覺:這是一個事業成功的典型。
我改變了印象,立時攤了攤手:「對不起,或許你只是遭到了暫時的困難?」
他神情有點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又說道:「請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忙?」
他突然笑了起來:「可以的,只要你有力量可以改變那個制度。」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好自然而然道:「甚麼制度?」
他盯著我,一字一頓道:「退休制度!我要退休了!我該做甚麼才好?」
我略呆一呆:「別開玩笑了,你可以進鬥牛學校去學做鬥牛士。」
他舉了舉雙臂:「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可是有甚麼法子?我年齡到了——」他又作了一個手勢:「不能通融,制度是這樣。」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也不少,肌肉也有鬆弛的現象。的確,他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了。